“但我还是不喜欢拍照。”</P>
方清月小声嘟囔,极其别扭地整理身上的白纱裙。她平时只会偶尔穿一穿款式简单的牛仔短裙,但这条是及地长裙,裙摆上居然还镶了好几颗珍珠……太重工了……</P>
还有眼妆。她努力眨动眼皮。未免也太夸张了,她感觉睫毛被裹了厚厚一层胶,压得黏黏糊糊的……没必要吧,她母胎带来的睫毛本就挺长的了。但化妆师非说相机会稀释妆感,反复强调这类照片一定要带这种夸张的妆,才能拍出惊艳的效果。她懒得费口舌。</P>
试衣镜后方阳台的沙发卡座里。</P>
成辛以右手放下茶杯,拄着拐杖,不紧不慢走上前去,帮她仔细整理被背后拉链夹到的发丝,从镜中看她的脸,眼角弯弯。</P>
她默默抬头,盯着他颈前刚系好的西服领结。</P>
自神经修复手术后,又悉心休养了近三个星期,成辛以身上各处的石膏都已经拆掉,左手手臂的白绷带换成了方清月给他专门定制的黑色弹簧高韧护腕,保护着他的臂丛神经和大半截手背,尺寸精密贴合,颜色低调,此刻看起来竟还意外地与这身黑西服挺搭,像个中二的铠甲勇士。</P>
但即便有护腕挡着,他的每一根手指上仍然清晰可见术后留下的猩红条纹状细伤口,从手背到掌心,从掌骨到指尖,密密麻麻,如血染的蛛网一般,五指指尖每时每刻都在微微颤抖着,可以抬举或垂放,但无法握紧,也无法伸直。</P>
不过,整体来看,其实他恢复得非常不错。左边眉骨外侧多了一小块烧伤疤,但好在面积不大,再隔些时日会变得更淡。内伤都已痊愈,复原速度很快,没有其他后遗症。即便左臂神经一直在痛,但在从来没主动要吃过止疼药的情况下,他的睡眠竟也没受太大影响,再没做过一次噩梦,气色明显一天比一天红润,面容看上去也越来越年轻,心情也格外好,最近早上竟然都开始拉着她赖床睡懒觉了。</P>
“……非拍不可?”她抚了抚他的左手,悄悄耳语道。</P>
“其实我可以用画的,各种风格都行,你知道我前几年会偷偷画你的。”</P>
成辛以没答,转而朝一旁的袁老爷子扮了一个大概只有小商子罕那个年纪才会扮的幼稚鬼脸,装模作样叹了口气。</P>
“亏了某些人当初还担心我欺负他孙女,你自己看看,现在明明就是你孙女在变本加厉地压榨我吧,你孙女婿可还是个病人呢。”</P>
专注看棋的老爷子盘着核桃串,笑意盈盈,中气十足,抬手点了点她。</P>
“这个确实是该我主持公道了。小月你这孩子,过分了啊,别搞得好像咱们家欺负上门孙女婿似的。就因为你不喜欢高调、讨厌热闹、不愿意办婚礼,小辛子连仪式都同意取消了,人家挑好的婚纱你嫌复杂不想穿,也由着你,换成最基础的款式。我孙女婿让步这么多,现在就拍个简单的婚纱照而已,快点,别磨磨蹭蹭的。”</P>
她撇撇嘴,又看一眼成辛以的腿,揉了揉自己的僵硬五官,最终叹息妥协。</P>
“好吧。”</P>
棚后的摄影师仔细研究过成辛以那台旧胶卷机,笑呵呵地点点头。</P>
“这台老机子的质量真不错,这么多年保养得也好,出片的效果没问题,能拍。来,我们试试光……”</P>
摄影师把脸藏进镜头后方。</P>
“来,成太太麻烦站到这个台子上来,这样身高差小一点……对,光板打一下,对……呃……成太太可以笑一下……呃,能稍微再……嗯……自然一点吗……呃……对,别那么冷酷……”</P>
“……”</P>
成辛以抿着嘴忍笑,悄悄朝方清月身后挪了一小步,右手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隔着裙子,在她第三节腰椎的位置轻轻刮了刮。</P>
方清月回手去阻拦他,但反被扣住,又被继续刮挠掌心。他太清楚她哪里怕痒哪里敏感,这会儿看都不用看就能精准避开敏感点,专挑痒痒肉招惹她。她被痒得忍不住抖动肩膀,垂眉簌簌笑,总算是笑成了自然状态下的模样。</P>
——</P>
一组主纱照拍完,成辛以看她的笑容越来越自然,明显是逐渐适应、进入状态了,就开始耍赖,非说大红色的秀禾服好看,老爷子也喜欢,而且“来都来了”,不再拍一组中式婚纱照实在太可惜……</P>
方清月被他磨得没脾气,只好又换了奇奇怪怪的秀禾服,然后又不得不去化妆间,改搭配衣服的中式妆面和发髻。</P>
男装比女装简便多了,成辛以也不可能同意在脸上涂那些奇奇怪怪的粉和唇膏,所以很快换好长衫,就又坐回阳台卡座里,撸着拖拖拉拉的袖管子,继续陪老爷子推演残谱。</P>
排了一步棋,袁轻扬悠闲惬意晒着太阳,眯眼抿了口茶。</P>
“我听小杨说,你俩这周末要请刑警队的同事……那个……你们年轻人管那叫什么来着?”</P>
成辛以右手扶左手,将方清月给他配的抓握训练器逐个手指套上,答。</P>
“团建。”</P>
“对,团建,具体是啥意思?”</P>
成辛以用力捏了捏不听话的拇指,慢条斯理解释道。</P>
“就是在公职人员纪律允许的范畴之内,组织个小型聚会,给他们找一个有山有水、舒舒服服的场地,连吃带玩,耍上大半天。这一波要是不请,那帮猴子迟早会来把我烦死的。”</P>
老爷子“哦”了一声,又忍不住确认。</P>
“就只有这个?真不办正规仪式了?”</P>
成辛以咧嘴笑。</P>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媳妇社恐,一向最烦那种人情世故,而且要是办婚礼,往往形式大于实质,最辛苦受累的就是新娘,既要熬夜化妆换衣服拍视频,又要从早到晚笑脸迎人、各种招待应酬。所以既然我已经确定了她是真的不想,那就不办呗。等过段时间我带她去挪威度蜜月,一并补回来,怎么舒坦怎么玩,也不会让她累着。”</P>
老一辈人少有能理解旅行结婚的。对于老人家而言,举办过传统仪式、凤冠霞帔在亲朋好友面前喝过合卺酒、交换对戒、送入洞房,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结婚》。所以其实袁轻扬并不太能理解这俩孩子的决定,但老爷子一向不爱凭一己之念干涉成年晚辈的选择,所以自然也没再多说什么。</P>
转念又问。</P>
“对了,你那个手下,上次咱们在医院见过的,小孟,他的伤养得怎么样?”</P>
“早就没事了,他底子好。”</P>
“那就好。”</P>
老爷子点点头,又朝着化妆间的方向瞥了一眼,确定方清月还没出来,才将茶杯举到嘴边,压低声音,终于进入正题。</P>
“小杨偷偷告诉我,你瞒着所有人,打算辞职不干刑警队长了?”</P>
成辛以舒展活动的食指顿了顿,皱起眉。</P>
“杨天铭这货什么时候嘴巴变得这么大了?怎么什么都往外说?”</P>
“他也没跟别人说,还不是因为我俩关系好。”</P>
“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P>
“忘年之交嘿,你羡慕不来。”</P>
老爷子像个老顽童似的,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又正经追问。</P>
“所以是真的?你真想辞职?”</P>
成辛以拿着抓握器老老实实练着,耸耸肩没否认。</P>
袁轻扬又看了一眼化妆间,压着嗓子道。</P>
“我发现你胆子是真肥,又瞒着我孙女?上回偷偷把我转移出养老院的事惹她发了一次火,还没吃够教训是吧?辞职这么大的事儿你也敢瞒?而且辞了职你打算干啥?喝西北风?”</P>
成辛以没心没肺地拿已结的案子自黑。</P>
“谁家的‘富二代小混混’会喝西北风啊。我已经想好了,最近公安系统在提倡司法鉴定专攻精细化,省警校呢,为了响应号召,就准备把下学期痕迹鉴定专业的课程细化再细化,什么毒理、弹道、器械、指纹之类的,都单挑出来设了课程和学分,正在对外招聘专家来教课。我敢保证,省警校能招到的任何一个足迹鉴定学教员,看脚印出结论的准确率不会比我更高。”</P>
老爷子瞪圆了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