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七十五章(1 / 2)

四年之后, 晚春日暮之时,杭州府西城钱塘门外的梅家村, 田舍俨然,花圃遍地, 鸡犬吠鸣,沿着条缝间长满了青草的青石板路一直行到了村尾,迎面一从翠竹,绕过去便是一处房舍了,竹篱缝隙之中探出四五朵粉红桃枝,木白的柴门之前悠闲游荡着几只芦花小母鸡,追着低飞的蜜蜂啄食, 那蜜蜂倏忽振翅, 高高飞起越进了竹篱里,花母鸡抬头,睁着滚圆的眼“咯咯”几声,似是有些失望。

“花娘子, 花娘子……”

两辆敞篷大驴车从青石板路上轱辘辘驶到了门前, 从车上跳下个青衣小帽瞧着像是仆从打扮的十七八岁男子,到了门前直起嗓门叫唤了起来,少顷,柴门咿呀一声开了,现出个浓眉大眼双十年华的女子,认出了这人,笑眯眯道:“张小哥来了?”

那被唤作张小哥的男子与她似是很熟, 笑道:“喜庆姐姐,明日一早便是满城大小酒楼到西湖斗春酒的大日子,连新任的府尹杨大人都应了要过来担任主判品酒论名次的。我家栖霞楼虽酿得好酒,只年年被双会楼压过一头。去年用了你家的花栽团饰酒棚子,人人路过都要停下多看两眼,末了竟是压下了双会楼夺了酒魁,把那酒神爷爷像披红挂绿地给请了回去,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我家掌柜的这才早早就预订了今年的花饰,这不,我照你家花娘子先前所约的日子过来搬了,怕晚了就被别家抢没了。”

喜庆摇头笑道:“我家娘子最是个重诺之人,既已收了你家定金,岂有又再易于别家的道理?”

张小哥作势打了下自己嘴巴,便招呼驴车上跟来的人下去一道进去搬运。走进院子,便见满眼的花团锦簇,又跟着喜庆绕过了房子站定,眼前一亮,见是整片的花圃,瞧着至少有几亩地之大,种着各色瑞香蔷薇、桃杏桂葵,牡丹芍药,一时有些看呆,啧啧赞道:“花娘子真当不愧花姓,附近几个庄子里种花的人家也是这些花色,只唯独你家的开出来比别人家的要好上几分都不止……”

张小哥正夸着,身后已是转过来个二十左右的女子,头发在脑后挽了个单髻,插一只梳篦,身着青布衣衫,乃是极其普通的乡间妇人装扮,面上带了浅笑,站定道:“张小哥莫再只顾说话,你家要的团花已经修剪插枝妥当就在那棚子下。因了都无根须,搬了回去须得放置在阴处,早晚朝花面上喷些清水,好在也就明日一日,想来是能支撑得住的。”

张小哥几个回头,见是花娘子过来了,笑嘻嘻唱了个诺,这才过去了那凉棚下,一眼便见到已经修剪插枝妥当的各色大盆花团在地上一溜摆开,鲜艳明媚,尤其是正中那盆最大的,更是惹眼,当下不敢怠慢,叫了人小心翼翼地都搬上了门口的两辆驴车之上,一五一十地照起先议定的价格付了钱,在驴车上面支起了遮阳的棚布,这才道了谢离去。

“喜庆,方才寻了一圈,不见小宝,可是又在王大娘家厮混?”

那少妇目送张小哥几个离去,转头问道。

提起小宝,喜庆脸上便是掩不住的笑意,道:“可不是。妙夏前两个月生了个小娃儿,可把小宝喜得什么似的,整日里只说是自个的,哪天不跑去看一眼便连觉都不肯好好睡。我这就过去叫他回来?”

那妇人眉间亦是浮上了一丝笑意,想了下道:“我去叫他吧。”

喜庆点头道:“也好,我去灶下热下饭菜,回来便好用饭了。”

那妇人嗯了一声,到墙角边的一个大瓦缸里用瓢舀了水净了手,便朝王大娘家过去。

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淡梅。她几年前自定居到了此处,便一直以养花卖花为生。方才那张小哥所提的栖霞楼便是个朝她买花的老主顾了。至于他口中所提的斗酒会,却也有个来由。此时这酒水乃是官府课税的重头,官府也是极力鼓励民间消费,故而这半官方半民间自发的斗酒会渐渐便成了近些年春季之时的一场盛会。每年到了暮春此时,西湖边正是柳绿莺啼,城中各家大小酒楼便择个晴好日子在湖边摆出酒铺子,列上自家新春酿得的好酒,由人品尝,又请本城府尹大人和些德高望重之人担任评判,最后那夺魁者便迎回酒神爷爷的金身供奉在酒楼大堂之内,此乃极大的脸面,故而各家酒楼无不明争暗斗,到了近两年,发展到了连临时搭的酒铺子也要极尽华美,花团锦簇得好夺人眼目招徕人气。

王大娘家离她家不远,便是远远喊上几声也能听到。淡梅一路过去,碰到的村人纷纷与她招呼,极是亲切,淡梅一一应了,又被个妇人临时扯住问了些护花心得,待脱开了身到了那王大娘家,天色已是沉暮了。

淡梅推开虚掩的柴门,叫了声“小宝”,便听屋里起了个响亮的应音,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娃便如个小炮弹般地冲了出来,朝正弯下腰的淡梅怀里顶了过去,淡梅一个踉跄,差点没被顶翻坐到了地上,刚抓住他藕节似的小胳膊,还没来得及责备,那男娃便冲她笑嘻嘻道:“娘,我这般的话,喜庆姨姨便能好好接住我。”言下之意,便是说她无用了。说话之时,一双亮晶晶的眼便弯得成了月牙钩儿。

连自己怀胎十月从腹中爬出的三岁小儿都嫌弃她,淡梅又是好笑好气,牵住了他手正要进去说声叨扰,却见屋里出来几个人,正是王大娘和妙夏。

妙夏与王大娘家的儿子两相看对了眼,去年便被淡梅做主嫁了过去,如今已是一个孩子的娘,看起来早已不是当年的青涩模样,人丰腴了许多,过去便牵了小宝的手叫留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