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到了至急为难,我剪了头发作姑子去!”
“如若不然,也还有一死!”
这是鸳鸯能想到的唯二退路了。
要么出家,要么死!
若是别人,可能就是说说。
但鹦哥和袭人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显然知道鸳鸯的烈性。
这些年,她说到就没有不做到的。
现在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她真的有这样的想法了。
说到最后,鸳鸯的声音越强,气势却渐弱:
“就是一辈子不嫁男人,又怎么样?乐得干净呢!”
鸳鸯气呼呼的发泄一通,鹦哥、袭人却只能相视苦笑。
见她不再继续,袭人才松了口气,笑骂道:
“真这蹄子没了脸,越发信口儿都说出来了。”
鸳鸯发泄完,不知是不是想通了。
却越发不在意了。
“事到如此,臊一会怎么样!你们不信,慢慢的看着就是了。太太才说了,找我老子娘去。我看他南京找去!”
鹦哥一听,却摇头道:
“你的父母都在南京看房子,就算不来都中,却终究也寻的着,何况现在还有你哥哥嫂子在这里。”
鸳鸯本姓金,阖家都是贾府的奴才。
她父母如今都在金陵,在贾家老宅看房子。
都中只还有个兄长,名叫金文翔。
如今借了鸳鸯的光,在贾母房里充作买办。
他还给鸳鸯娶了个嫂子,也一起安排在贾母房里。
如今作了掌管浆洗的头头儿。
鹦哥自都见过二人,又叹道:
“可惜你我都是这里的家生女儿,不像袭人是单在这里,反到没那么多牵绊。”
这话一出,鸳鸯却不乐意了,道:
“家生女儿怎么样?‘牛不吃水强按头’?我不愿意,难道杀我的老子娘不成?”
就算嘴上说的再强,心里却也有些突突。
可除了决心,她什么也靠不上了!
正说着,远远就只见鸳鸯她嫂子从那边走来。
袭人一见金文翔媳妇往这边来了,便叹道:
“找不着你爹娘,这是和你嫂子说了。”
鸳鸯一见嫂子过来,恨恨的道:
“这个娼妇专管是个‘九国贩骆驼的’,听了这话,他有个不奉承去的!”
俗语道:九国贩骆驼的,到处揽生意
原本指的是西域商人唯利是图,不远万里也要来这边做生意。
现在鸳鸯用这话说她嫂子,自然是气她来找自己。
显然为了一点小利就想多管闲事。
说话之间,金文翔媳妇已来到跟前。
她朝鸳鸯挤出个笑容,道:
“老太太那里没找到,姑娘跑了这里来了?你跟我来,我和你说些话。”
鹦哥袭人都起身,忙让她坐。
金文翔媳妇连连摆手,道:
“姑娘们请坐,我找我们姑娘说句话就走。”
袭人鹦哥都装不知道,笑道:
“什么话这样忙?我们这里猜谜儿赢手批子打呢,等猜了这个再去。”
两人想打个圆场,鸳鸯却不在乎,直接道:
“什么话?不妨直说。”
金文翔媳妇拿眼看了看袭人、鹦哥,面露为难又带着笑道:
“你跟我来,到那里我告诉你,横竖有好话儿。”
还有好话儿?
鸳鸯一听,当即冷笑道:
“可是大太太和你说的那话?”
金文翔媳妇有些尴尬,却依旧挤出个笑容,道:
“姑娘既知道,还奈何我!快来,我细细的告诉你可是天大的喜事。”
天大的喜事?
鸳鸯这时缓缓起身,上去就照金文翔媳妇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
随后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她骂道:
“呸!你快夹着逼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
“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
“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又满是喜事。”
鸳鸯先把“好话儿”和“喜事”先还了回去,又索性揭开了面皮,继续道:
“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了,一家子都仗着她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
说到这里,鸳鸯已是落下泪来。
她满腔的委屈正无处发泄,金文翔媳妇算是撞到了枪口上。
“我若得脸呢,你们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
鸳鸯一面骂得酣畅,一面哭得委屈。
鹦哥、袭人只能拦劝。
“愿意不愿意,你也好说,不犯着牵三挂四的。”
金文翔媳妇被骂!脸上有些下不来。
她就在旁阴阳怪气起来,又道:
“俗语说,‘当着矮人,别说矮话’。姑奶奶骂我,我不敢还言!这二位姑娘并没惹着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大家脸上怎么过得去?”
袭人一听,忙反击道:
“你倒别这么说,她也并不是说我们,反倒是你别牵三挂四的!你听见哪位太太、太爷们封我们做小老婆?”
鹦哥自也不饶人,立刻跟着道:
“就是!况且别人也没有哥哥兄弟在这门子里仗着横行霸道的。她骂的人自有她骂的,别人犯不着多心!”
鸳鸯此时还哭着,却也道:
“她见我骂了她,她臊了,没的盖脸,又拿话挑唆你们两个,幸亏你们两个明白。原是我急了,也没分别出来,她就挑出这个空儿来。”
金文翔媳妇被骂了一通,又被人拆穿了伎俩。
自觉没趣,也只能赌气走了。
鸳鸯见此,却不管不顾,朝她背影还骂。
鹦哥袭人在旁劝着,也直到看不见影方才罢了。
袭人这时看了看天,有些尴尬道:
“我还要去找那个宝二爷有事,不能再耽搁了!之后再去找你们!”
鹦哥此时正拍着鸳鸯的后背,闻言便道:
“你先去就是,这里有我。”
袭人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鸳鸯,才朝园子里去了。
她刚一走,鹦哥就扶着鸳鸯的肩膀,道:
“你嫂子已经来了,怕你那金陵的老子娘也不远了,无非大老爷一句话的事!”
鸳鸯闻言含泪,却依旧脖子一梗,道:
“那又如何?”
鹦哥见她自暴自弃的模样,顿时没好气的道:
“得想个办法啊!不然等你老子娘来了,你还能不认他们不成?”
她的想法里,不管什么事总能有个法子应对。
可鸳鸯此时除了死扛,也无他法。
听到提起父母,眼泪又流了下来,道:
“若他们也逼我,那就只能一死了。”
她能做到的极致,也只是伤害自己。
对于主子的行为却无力反抗。
“左右这府里都是些腌臜主子,死了倒干净,也免得人惦记!”
说着也不理鹦哥了。
自己坐回石头上,只抱着脑袋哭。
“偌大的荣府,就没人能帮一把吗?”
鹦哥叹了口气,却忽地眼前一亮,道:
“对了!鸳鸯你不是还有个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