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涌出来的是泥浆水, 但是这个泥浆水都没有浪费,全被淘井的人挑回家浇在菜园里, 好像这样明天春天自己家的菜园就能少浇一点水似的。
一晚上没睡的汪支书神采奕奕,拉着李惜文继续在他的大队范围内找水。李惜文很尽心, 给每个生产队都找到了适合打井的地方。
然而这几个生产队的队长和支书并不都和汪支书是一条心,只有两个生产队立即组织打井, 另外两个生产队完全没动静。
真要留在这里等人家井里打出水怎么也要好几天。李惜文不想等,直说自己家想要早点要去县里买粮的计划。
粮食太珍贵没有办法送李家父女几十斤。但是赶个大车送他们去县里买粮, 再把他们送去沙峪公社完全不是问题。汪支书就叫一个头脑灵活的本家侄儿汪学麟套生产队的大车把李家父女送到家。
县城只有一个药店, 西药紧缺中药还是有的,李惜文假托村里有老人孩子感冒,跟坐堂的大夫说了说情况,大夫就给开了几个药方, 李惜文每个药方都要多抓几副药。治感冒的药又吃不死人, 抓药的人有求必应, 都抓给她。
有专车, 上次不好买又不需要票的东西当然都要买, 腌菜的坛子要买几个,酱缸也要买两个, 瓦罐瓦盆也要有。茶壶茶杯还要来一套。李大海林林总总买了半车东西, 一共也没有花到二十块钱。
不过到了粮站就不怎么愉快了, 这次就是有全国粮票,粮站都不肯卖粮给李大海。
汪学麟找当县人武部部长的本家哥哥出面,粮站难得开恩卖给李大海八十斤玉米面, 当然还是掺了玉米杆子叶子和玉米棒子的发霉玉米面。
汪部长对思想觉悟不好需要改造的下放干部很冷淡。
但是汪部长的爱人姚桂枝非常热情,死拉硬拽把本家兄弟和李大海父女都拉回家请吃饭,端上饭桌招待客人的还是现在很稀罕的三合面馒头。
李惜文很有觉悟,问:“姚阿姨,您老家是不是需要找水打井?”
姚桂枝脸都笑出花来,说:“平京的大学生女娃娃就是聪明,不只我娘家的生产队需要打井,整个公社都需要打井,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汪部长黑着脸说:“你娘家生产队在高山上,上个月打的那个深井塌方还死了人。你瞎张罗再塌方出事谁负责?”
姚桂枝哑了。
塌方出事的责任李惜文也不想承担的,她也只好不作声。
李大海觉得在高山上打井确实是很危险的事情,从汪部长家出来就套汪学麟的话,把姚桂枝娘家在哪儿套出来,正大光明的叮嘱女儿,“没有井的日子也能过,挖井塌方死了人,那一家人的日子就没有办法过了。这个公社的不管哪个生产队来找你去看水,你都别答应。”
“好的。”李惜文在心里盘算要不要搞小型打井机。
她上辈子在自己家的工地上看见过打井机工作,虽然当时没有去研钻过那个东西,但是原理什么的她现在想一想就能想明白,如果能买到关键零件她都能自己拼一台出来。
有打井机就能打管井,不只安全还可以打很深,绝对不会出人命,就是山区也能打井。李惜文觉得回家有必要和大哥商量画图纸。
汪学麟很活泼,是天性活泼还是没有结婚所以在漂亮又温柔的女大学生面前才特别活泼就天知道了。反正他的嘴巴很勤快,和李大海说说笑笑就没有停下的时候。他的人也很勤快,到了李家就认定李家的柴不够烧过冬,还多留一天带李大海和李振华去荒滩上割荆条,要不是带的饲料不够牲口吃,他还想再留一天给李家的屋顶上的瓦翻一翻。
这个家伙虽然很积极可是他也很有自知之明,绝不往李惜文旁边凑,所以李家人都不讨厌他。
汪学麟看到李惜文和李振华凑一块儿画图纸特别羡慕。李大海知道汪氏家族能人多,也不介意给汪学麟指个方向谋出路,就问他:“县里的农机学校办起来没有?”
汪学麟摇头说没有,又说:“拖拉机我会开,只是公社也只有一辆拖拉机,轮不到我。”
“那市里肯定有办农校。你是小学毕业生,公社要是能推荐你去上那个学校你就去上!农校培训最长半年最短三个月,你学会修农机可以去的地方就多了,去工厂去农场都不是最好的出路。修路修桥修大坝都需要有技术的人。路修完了大坝修完了,工程队和修理厂又不会解散,还要向下一个工地转移。你比别人懂技术就容易比别人干的好,转正容易而且提拨的还快。”
汪学麟只知道考学或者当兵能进工厂能当干部,考学他年纪大了学不进去还是其次,最主要他这个年纪去初中高中还要家里供他好几年不现实,当兵现在是好出路也轮不上他,他就没有想过还有这样一条捷径可以走。以他存的钱去学习半年肯定是够用的,就是半年的口粮他也能想办法。学习半年回来哪怕什么都轮不上那他也学的有技术,下次和顺农场招工他肯定有资格去的。
李大海看汪学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叫李惜文把他去年从平京农机学校参观拿回来的《拖拉机的驾驶和维修》教材找出来,郑重的送给了汪学麟。汪学麟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看李大海那个小眼神和看亲爹似的。
李惜文坚决支持她爸把可能对她有想法的小伙送远一点,不过她觉得万一宁东要是来了,她一定要给宁东好好上课,务必不能让宁东被她爸卖掉还帮她爸数钱还要把她爸当亲爹!
她这样想着,心里又有点怀疑宁东是不是被姥爷家拦住了不许他来,又担心宁东是不是还没有回国。她在月历画圈圈数日子,理智的告诉自己:宁东肯定还没有回国,不着急。
宁东有没有回国李惜文心里没有准数,但是曹家小舅的信和包裹单寄到了。小舅说家里一切都好,二哥已经停止给夏桂花寄钱,各种蔬菜种子都给寄过来了,然后是洋洋洒洒一大页叮嘱姐夫和姐姐好好参加劳动改造思想的套话。
金主任的信和汇款单还有两张包裹单也陆续寄到了。信里说他家的东西都处理妥当了。估计他们才到农村没有口粮,所以街坊们把以前问他家借的粮食都凑了出来,一起给他寄过来。还有帮他家处理家具和自行车什么的帐,一共卖了七百块钱多一点。
李惜文和李大海一起去县里的邮局领钱、取包裹,给小舅和金主任寄信表示感谢。
曹家寄来的包裹就是各种菜籽,不过中间夹着一包莲子芯和一包梨膏糖。
金主任寄来的是两个木头框子保护的大麻袋,看上去又结实又沉重。
李惜文用精神力扫一眼就能看见麻袋里有什么。每个麻袋里都是塑料袋装好裹严实的玉米面、面粉、大米、黄豆。中间的小袋粮食里还埋着几瓶菜油和两茶缸缸口封的很牢固的猪油。都是他们家地窖里的东西。
两个麻袋都订着补丁,有个补丁里装着塑料袋包好的一堆很零碎的零钱和同样很零碎的全国粮票,钱少全国粮票多,缠着的小纸条上写着“欠帐”俩字,这两个字歪歪扭扭的,看上去像是左手写的。
所以爸爸妈妈临走的时候耍小花招是托金主任把粮食卖了?
李惜文觉得她爸妈真是很果断的,换了是她自己,要是没有空间囤粮她绝对没有那个魄力把地窖里的粮食都处理掉。她也特别敬佩感激金主任,这个小老头和她家其实也没有太多的交情,可是做的这些事情太仁义了。而且小老头做事还很聪明,有了这两麻袋“邻居们还的”粮食,她家就可以大大方方吃点好的,大大方方花点钱。
这两框大家伙摆在大车上真是非常醒目,是个人都要问一问是什么。
写在信纸上的话都是可以往外讲的,李大海很欣慰的回答:“街坊邻居们以前问我家借的粮食都没有还,晓得我们下放了,他们担心我们家在生产队分粮之前吃不上饭,都把粮食凑一凑给寄来了。”
这个事情要是搁在别人身上,大家可能会觉得:饭都吃不饱了哪有这么好的街坊邻居?
但是搁在会找水的女娃娃她爹身上,大家都觉得就应该这样办。
公社边边的一户人家还主动用手推车把会找水的女娃家这两个大框子加固的大麻袋送回家。
李大海送走那位热情的憨厚大叔,又是羡慕又是得意,和曹月英说:我当了二十年的农村干部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我这是沾了你女儿的光啊。
曹月英不甘示弱:“我教了二十多年的书,学生们从来都没有这样好学过,也是沾了你儿子的光。”
大娘大婶大嫂大姑娘小姑娘们不是看中李振华当孙女婿外孙女婿就是看中他当女婿妹夫或者丈夫,对曹月英真是特别友好,年轻的女社员们更是格外好学。
不过这个话曹月英也只敢在儿子不在家的时候说一说,李振华要是在家,她是一个字不肯提的。李振华给符满娇写了信,但是一直没有人给他回信。
曹月英拆开娘家寄来的包裹,看到中间那包莲子芯和梨膏糖就哭了。李大海把拆麻袋的工作交给了女儿,专心的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