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强光朝我的眼睛里射进来,我一阵惊厥,这才看清面前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圆框眼镜,扎着丸子头的男人。
他认真地打量着我,那束强烈的光源自于他手中的一个漆黑的小手电筒。
“对不起,只能用这种方法将你唤醒了!”男人凝重的脸上带有一丝歉意。
我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现自己的手掌,身躯,双腿竟完好无损。
我有些惶恐地站起身来,活动了僵硬的关节,此刻才清晰地发现自己还活着。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宇先生,你一直都在这里接受治疗啊!”
“不,不,难道,这又是...”
他突然打断了我的呢喃自语,说道:
“不,这里不是「次世界」,你现在就在现实世界啊!”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只感觉脑袋里一阵钻心的剧痛。
“不管你之前经历过什么,但现在你已经回到现实了!”
我勉强睁开眼,仔细打量着他的样子,想要回忆起一些什么。
“你,你是马...”
每到关键时刻,我总是想不起眼前这人完整的名字,他们的模样太熟悉了,还有刚才他口中的「次世界」。
“我既不是马博渊也不是马宏森,我叫马知途,是你的心理医生!”
“在我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记忆有些混乱,但我好像记得我已经死了,没有完整的身躯!”
“都过去了,现在你还能正常地表达,说明你的病好了大半,这样吧,我再给你开一个疗程的盐酸氯丙嗪片,还有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停止胡思乱想!”
说着,他把一个白色小药瓶递给我。
他的行为让我更加疑惑了,这种不把话说清楚,敷衍的态度让我有些恼怒。
“你几个意思,话都没说清楚,就让我吃药?”
我愤怒地将药瓶扔在地上。
“「鲸脑」、「雨神」、「手记」、「异常体」,还要我说更多吗?”他的语气有些冰冷。
这几个词突然触碰到我敏锐的大脑神经,只感觉到狂乱的记忆如海啸来袭。
剧烈的痛感如无数只食人蚁啃食我的头皮,过去的无数细节像藤蔓一般疯长。
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鲸脑计划」
那我现在究竟在哪里?
“今天是2024年6月11日!”
听到这个时间时,我有些恍惚。
从灰暗的室内,再看窗外,这个世界又下雨了。
马知途捡起地上的药瓶,递到我手中,拍了拍我的肩膀,朝里屋走去。
我怀着无限的迷茫,再次打量着眼前的世界,那种不真实感愈发明显了,我的五感异常的迟钝,这让我总是觉得这个「新世界」隔着一层散不去的迷雾。
凭着本能,我竟然回到了这个住了两年的出租屋。
我惊讶地发现桌子上,床上,地上到处都是缴费单和病历单,房间里一片狼藉,被子胡乱的摆放着,桌上的物品凌乱不堪,还有角落里到处都是垃圾,弥漫着一种臭烘烘的气味。
我真的病得很严重吗?
我翻看了所有的单据,这才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原来我已经患上了中度妄想症,并伴随着一定程度的焦虑。
这样说来,之前那些看似回忆的深刻经历,难道全都只是我的“幻想”吗?
我不甘心,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只能拼命地查着资料,翻看心理学书籍,各种知识又极为庞杂笼统,一时间我难辨真伪。
但可以确定的是,妄想症往往意识跳跃,逻辑混乱,而有关「鲸脑计划」的一切回忆都非常完整,思路清晰,如果是想象,我完全不可能凭空捏造如此之多的细节。
于是我立即打电话给马知途,表达了我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对方的语气十分沉重,他质问道:
“你不是普通的妄想症患者,你忘了,你是一个悬疑小说家,逻辑完整,细节清晰是写好这类小说的基础!”
“不可能,妄想症患者不可能意识如此连贯,你肯定在掩饰一些什么!”
“在你的脑海中,你创造了于你而言无限趋近于真实的故事,不过就外人看来,那些事情只不过是荒诞不经的幻想罢了,还有很关键的一点,目前的科学根本就不可能把人的大脑和计算机完全相连,模拟真实感知,「缸中之脑」只是假想而已!”
“你怎么知道这些?”我愤怒地质问道。
“因为你已经把你的故事给我讲过无数遍了,你根据过往的经验创造了一个对你来说绝对真实的「世界」,那里有完整的,丰富的生活痕迹,不像是撒谎或者胡诌,就好像...好像是真的回忆一般,宇先生,你似乎完全把小说构思和真实生活弄混了,这就是你和一般妄想症不同的地方...”
听到这样的解释,我只感觉全身上下布满毛刺,难道一切都只是我在构思小说情节时走火入魔,陷入到妄想的深渊中?
我喃喃自语道:“难道...难道一切都是我为了构思小说?”
“对,你这种情况极其少见,一般是患者陷入到某种深刻的执念中无法自拔。”
“那...那我的执念是什么?”我声音有些颤抖地问。
“对小说创作的执念,对「现实主义」的执念,为了创造出极具有代入感,真实感的幻想小说,尽管这两者十分矛盾,你还是把自己完全带入到主角的世界中,不断加强自我暗示,暗示自己就是主角,主角经历的一切就是自己正在经历或者是曾经经历过的一切,这些都源自于你第一本小说的失败,你不甘心,竭尽所能构思第二本小说,希望创造出一部完美的作品,你不断构思,日复一日,但迟迟没有下笔,你不断涌现出的灵感和杂念将你一步步吞噬,直到你最终分不清「真实」和「虚构」...”
我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连手机都拿不住了,我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失败者的形象,我有气无力地反驳道:
“可那一切太过于真实了,我很难相信你说的...”
马知途叹了一口气,语气中饱含着一种深深的无奈: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现在你的小说已经结局了,你也看到,最后你还是好好的活着,不管过去究竟是「真实」还是「虚构」,是「记忆」还是「幻想」,这些都不重要了,故事终结,你也应该走出来,好好生活,不是吗?”
“可,可是...”
“我建议你不要再去想你的小说了,你再这样执着下去,恐怕要彻底陷入妄念的深渊永无解脱之日,我可是耐着性子听你讲过很多次,直到你讲完结局我才将你唤醒的!”
我还想再说什么,马知途却借口匆匆挂了电话。
难道一切真如他所言,我是难以接受一时的失败,才陷入执念的?
坐在杂乱的出租屋内,我的脑子也无比杂乱,窗外的天色一直很暗,此刻的气氛显得如此低沉压抑,一种无法言喻的空虚与感伤将我彻底淹没。
此时的我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最后一丝氧气,一种巨大的窒息感来袭,只觉得有口气沉在肚子里,似乎怎么也提不上来。
我的眼泪,鼻涕跟着一起往外冒,视野渐渐有些模糊。
“慎,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真的,请你相信,你值得拥有这样的幸福,不要怀疑!”
“慎,去感受吧,我们都是真实存在的,请不要怀疑!”
“慎,我们回去好吗?我们继续过那种幸福快乐的日子,一生一世!”
...
在我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我似乎听到了有人用甜美的嗓音在我耳边轻轻述说。
好熟悉的话语...
你是谁?你难道是...是我“幻想”中的女主角?
此刻我只感觉自己无药可救,病入膏肓,而一个幻想中的人试图将我从深渊中拉出来。
“我们都要好好生活,不是吗?”
我好像又听见她说话了。
泪水完全模糊了我的双眼,但我隐隐间看到阳台上有一道朦胧的背影,她似乎将手搭在窗台上,正眺望着远方,而外面的风吹起她的长发,此刻,阳光似乎穿透了乌云,她乌黑的头发因此映衬着淡淡的光晕。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床上挣扎起身,朝她靠近,没走两步,我就跌倒在地上,剧烈的痛感让我朝死亡的边缘迈进。
可这次,我无法平静面对死亡,我胡乱地挣扎着,忽然摸到地面上一个硬硬的物体,还听到了一阵颗粒的撞击声。
我拿近一看,原来是盐酸氯丙嗪片,来不及多想,我打开瓶盖,迅速吞下两粒药丸。
药效很快,那一口淤滞的气终于被我吐出来,我的内心恢复平静,有一种无比松弛的轻松感。
我长舒几口气,再次抬头看,除了被风吹动的窗帘,哪还有什么人影。
刚才的经历让我不得不认为是自己妄想症发作了,服药过后,这可怕的妄念才逐渐消失。
也许我不该一直沉溺在幻想中无法自拔,我应该听马知途的话,早就该从已经终结的故事中走出去,好好生活。
不过那甜美的有一丝坚定的嗓音,也在某种程度上鼓舞着我,从而燃起对生活的信心。
我擦干了糊满整张脸的泪渍和鼻涕,洗了把脸,感觉自己无比混乱的意识清醒了不少。
然后我开始收拾房间,将物品摆放整齐,清理掉垃圾,把窗户完全打开,让清冽的风涌进来。
思索再三,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写作这条路上并无天赋,我曾经努力过,执着过,现在我因这件事变得癫狂,走火入魔,我早就应该放弃了,从这一刻起,我暗暗下定决心,今后不会再写任何小说,我将完全放弃《雨神手记》所有的灵感和构思,从此封笔。
人生的道路有千万条,而我的道路也不只有写小说这一条。
曾经那些放不下的执念,在这一刻终是放下了,只是感觉全身的负担减轻了不少。
收拾完屋子,整理好心情,按时吃药,积极治疗,争取早日康复,重新融入社会,做一个普通人,过完平凡的一生,足矣。
庆幸的是在马知途的帮助下,我的病症逐渐好转,我也开始慢慢投简历,找工作,这一切似乎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