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老宅的书房里,昏黄的灯光照在顾伯远略显苍白的脸上,不只是脸,他的嘴唇也泛着不正常的乌青色。</P>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纾解了几分胸中的憋闷,好久没有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岁月不饶人,顾伯远从没如此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老了,是坐着说话也会累的程度。</P>
顾伯远看向坐在对面的江妍,开口道:“从那之后,我和你妈妈没再见过面,我派人去过千草堂,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可能是被她发现了,没多久,她换了工作,不知道去了哪儿。她有意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我也没再派人找她,她是对的,不打扰,对大家都好。”</P>
江妍轻轻嗯了一声,转念又想到了什么,出声问道:“您刚刚提到的江浩,是我爸爸吗?”</P>
顾伯远应声,“阿玉从售楼处出来,情绪失控,是有我的原因,但我也怀疑是不是在售楼处里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我亲自去了一趟,也问了接待她的江浩,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直到前几天,我听说你父亲在青山县的地震中不幸遇难,才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我不清楚他们后来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又是什么原因分开的。”</P>
顿了几秒,他又道:“现在回想起来,阿珩妈妈有一段时间特别反常,阿珩不到三岁的时候,坚持要把‘玉恒’改成‘聿珩’两个字,音同字不同,许是她发现了什么,猜到玉恒名字中的深意,玉恒这个名字是我对阿玉情感的寄托,每每想到,心情还是会止不住地往下沉,索性随她了。那几年我始终无法开怀,我最后悔的是与孩子越来越疏远,渐渐地失去了爱他的本能。”</P>
江妍思忖片刻,“你的意思是,伯母知道了我妈妈的存在,她通过改阿珩的名字的行为,来宣誓主权?”</P>
顾伯远不置可否,沉着声音道:“不仅如此,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做了更多。”</P>
心里咯噔一下,江妍心中涌起不好的念头,“你没问过她吗?”</P>
顾伯远轻勾唇角,笑得嘲讽:“我有什么立场问她,我自己的心都是虚的,如果我把和阿玉的事摆到台面上来说,无论她此前知道多少,这件事都不能善终,还有可能牵连到阿玉,阿玉说过,她不想再和我有任何瓜葛,我也不想再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横生枝节。”</P>
大梦一场,糊涂一生,谁也没有勇气向前迈一步,最好的结果就是维持现状,互相猜忌,互相提防,维持着某种诡异的平衡。</P>
沉默半晌,江妍轻声问道:“你说的那个叫赵晋的人,现在还在永平县吗?”</P>
顾伯远长舒了一口气,娓娓道来:“那次我离开永平县后,没过几年,赵晋成了家,我在老街买了一家店面,做为贺礼送给了他,一方面是感谢他多年来的尽心尽责,二也是为了他能留在老街,以后更方便观察医馆的情况,他收下店面,条件是不必再每月付他薪水,我想着他有了店面,做些小生意也可以维持生计,就答应了他。”</P>
江妍:“这么多年没我外公一家人没再出现过吗?”</P>
“嗯。”顾伯远轻轻颔首,“不只沈家人没有出现,那些东瀛人也没再来过,二十多年了,我们只在过年的时候互发一条信息报平安,证明大家都还活着,还没有放弃当年的约定。”</P>
书房里再次恢复安静,江妍作势起身,适时出声:“顾伯父,谢谢你和我说这么多,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P>
太阳穴突突地疼,顾伯远只觉全身无力,他没有起身,只是点点头,目送江妍走出了书房。</P>
书房的门开了又关,隔壁顾聿珩闻声也走了出来,江妍一抬头,见是他,于是问道:“爷爷怎么样?”</P>
“已经睡了。”顾聿珩小心地观察江妍的脸色,“饿坏了吧,我下楼把菜热一下,马上就能吃饭。”</P>
江妍走近,拉他的手,小声道:“太晚了,别折腾了,咱们回去随便吃点。”</P>
见她神色倦怠,不想在老宅多留,顾聿珩只道:“好,听你的。”</P>
两人下楼,顾聿珩嘱咐石婶准备顾伯远一个人的晚餐,便和江妍一起回了永茂公馆。</P>
顾聿珩亲自下厨,做了两碗榨菜肉丝面,一如既往的好味道,江妍面上不辨喜怒,吃饱喝足,刷牙洗澡,直到躺在床上,才终于有时间回忆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