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在原地,默默注视着瘫坐在轮椅之上的痴呆老人——我的外婆。我的脑海中仍然只有断断续续的记忆存在,虽然得知真相,可我似乎并不能完全感知自己对外婆的亏欠与愧疚。我此时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心口处传来的阵阵被撕裂的痛楚,在泪流声中,我慢慢地靠近外婆。
外婆的左手垂放在大腿上,一动不动。我用颤抖的双手轻轻去抚摸她那只已被老年斑附着的苍老的手,小心翼翼地对她说:“外婆,我来看你了。我是唐棣。”。
我哽咽的声音,吞吞吐吐地说着。当我向外婆说出自己的名字时,我明明感知到了外婆轻微颤抖的左手也有握紧我的冲动。可当我低下头看去,那只手又恢复原样,依旧一动不动地被我紧紧攥在手里。我小声地呼唤着外婆,可那之后,她的手再也没有动过。
这时,方才立于外婆身旁的护工突然走了过来。她看向我,脸上微微泛出的笑容与我打招呼:“好了,妹妹。外婆在外面吹了很久的风,我们要带她去吃饭了。你也回去吧!”。
护工没等我回话,便用两只脚一左一右在外婆两只轮胎后方轻轻一勾,随即我便见她推着外婆,慢慢淡出了我的视野。我蹲坐在草地上,紧紧盯着外婆离开的背影,即便是不远处传来的热闹庆祝声也入不了我的耳朵。直到我接到周亭打来的电话,他问起我何时回家,他说年饭快准备好了。我这才颤颤巍巍地从草地上爬起,晃晃悠悠地离开教堂穿过回字院落。来到保安室门口时,那位被称作巧叔的人这才与我打招呼道:“江姑娘,这是管夫人留给你的!新年快乐!”。
巧叔手中拿着一个黄褐色文件袋,我将它接过时,无心查看。就连巧叔祝贺的话我也未听进去,只是见他冲我微笑,便也赶紧挤出一抹笑容回应。
来到路边时,母亲和那辆出租车已然消失。我一个人走在山林道路上,脑海中片段式的回忆令我感到混沌不已。在冷风的吹拂下,我的眼泪也早已干涸。不知走了有多久,我突然听见身旁有一个声音响起,我听不大清,头也没回一路向前走着。忽然间,我感到左手胳膊被什么东西拉住了。我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回过神来,顺着那只手看去,是一个身着白大褂,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医生模样打扮的男人。
我看见男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可嘴里的字却听不见。男人这才用他空闲的左手在我眼前不停晃动着,我的听力也在他挥舞的手影下慢慢恢复,我听见男人说:“你没事儿吧!”。
我无精打采地回应他道:“我没事,谢谢!”。说完我就要转身继续走。
这时,男人又将我拽了回来,继续说道:“你别走了!这个地方没有车的,你这么走,走到天黑也走不出去。我送你下山吧!”。
我没有回答。男人便拉着我上了车,又替我系上安全带。对这个世界里的一切,我此刻都看不进眼里,只是呆愣地不停回忆着母亲过往遭受的所有苦楚,以及她不与人说的坚强。
我不知道是否是自己中途说了什么,当车子停下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家中楼下。
只听闻男人似箬竹般清脆的声音响起:“到了。”。
我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听到指令后立即松开安全带。下车时我看也没看他一眼,便朝车内鞠躬道一声:“谢谢。”,然后转身离开了。
来到家门口,当我想要用钥匙打开大门时,还未将钥匙插入锁芯的右手终悬在了半空之中。停顿片刻,我还是伸手打开了那扇门。
走进房间,周亭正围着父亲常戴的围裙站在餐桌旁,他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印在脸上,见我回来后便问道:“我让你买的橙汁买了吗?”。
但见周亭脸上的笑容,听闻周亭的声音,我方才早已冰凉透顶的心这才仿佛有了温度,周身才开始暖和起来。我立即低下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双手,想起他在电话里让我买橙汁的话,随即便转身准备再次出门。这时,周亭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厨房内响起:“别去了!就这样吃吧!都快一点了,你该饿了。”。
我转过身放下手中的钥匙就要往里走,周亭却突然冲过来拉住我,有些紧张道:“你鞋都没换就进来啦!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回来魂不守舍的?”。
我没有回答周亭的话,在确认自己还穿着一双外出的鞋后,这才回到玄关柜前坐下,准备换鞋。然而,当我刚刚坐下,周亭突然蹲在我身旁,他将拖鞋放在我脚边,轻柔地替我脱下鞋,然后看向我,温柔说起:“怎么了?满脸都写着心事。”。
我依旧只是注视着周亭那张温柔俊俏的脸,沉默不语。只见他又从我手中缓缓拿过文件袋将它放在一旁,随即说道:“快吃饭吧!我可是做了一桌子你最爱吃的菜!”。
周亭为我换上拖鞋后,拉着我缓缓来到餐桌前。看着一桌丰盛的饭菜,我绝望飘荡的灵魂似乎突然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终于又落回陆地。于是,我不再以沉默回答他对我的关心,而是展露笑颜与他度过这最后一个属于我们的年饭。周亭如旧无能饮酒,可我满肚呢喃无法诉说,只好又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借酒消愁。也不知道我这爱喝酒的习惯是不是随了父亲,越是长大我便越是无法隐藏。
家中还有周亭买的牛奶,所以,周亭以奶代酒与我共饮。我们聊着以前谁也没有说过的心事,周亭将他如何与那女军官相识、相恋、相处的过程都一一讲给我听。周亭话讲到一半,或许是被感动,亦或许是替俩人感到惋惜,我不知不觉也泪流满面脸了。
周亭抽出一张纸巾递到我眼前,与我说:“傻丫头,你哭什么。我都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