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太疲倦了,以至于阿曼达都无法扶住他。她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肯,我给你点东西,你那样可以好受点。”她指镇静剂或止痛药。
他摇摇头。“不,在我们到达卢尔德时,我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很快就要到了。”费了很大劲,他才坐直了身子,但这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阿曼达,我在火车上遇到了真正的奇迹。经人介绍,我认识了穆尔太太,我和她交谈过。”
蓦地,阿曼达惶惑困窘。“伊迪丝-穆尔?”
“你一定还记得,我们在伦敦时听说过这个奇迹般的女人。这次她也到卢尔德去朝圣,就在这列火车的后面几个的车厢里。你应该去看看她。现在她健壮得就像是参加奥林匹克比赛的运动员。在五年前,她患了同样的——或者说是类似的——我的那种病,骨盆变形性骨癌,跟我非常的相似。她告诉我,医生曾表示对她无能为力,于是她来了卢尔德,来了两次,就在第二次的时候,她在山洞作完祷告,饮了泉水,用泉水洗了澡,之后她便完全恢复了,能够离开拐杖走路,能够回伦敦工作了。患病的骨盆部位自动愈合、再生。伦敦和卢尔德的医生曾经多次对她进行过检查。现在,他们已经得出结论:她的骨癌确实奇迹般地得到痊愈。本周之内,官方将在卢尔德正式发表声明,她的治愈肯定无疑是奇迹。”肯-克莱顿向后坐进了座位里,脸上重新恢复了生气,笑容似乎更舒展和开心。“我一直在想,如果奇迹会发生在她身上,穆尔太太身上,也同样会在我身上发生。咱们能来卢尔德,我非常高兴。现在我比以前更有信心了。”
“我也很高兴,”阿曼达茫然地说,“你认识了穆尔太太,我也很高兴。”
“我相信,你也有机会见到她,等我们到了卢尔德后,你也会和我一样相信这是奇迹。”他瞥了一眼阿曼达。“刚才我离开时,你干什么了?”
她指了指放在膝上的左拉的书名。“我在看——看一本书。”
她匆匆忙忙地将这两卷书放进了旅行包。她心里明白,现在不是谈这本书的时候,她不愿在此刻用左拉中那无情而冷静的对卢尔德奇迹的嘲弄和怀疑,来挫伤她最亲爱的人的乐观情绪。是的,不应该选择这个时候,不应该在肯和穆尔太太相遇,正满怀希望和信心倍增的时候。
阿曼达侧过身去,从窗子望出去,看见火车仍还沿着河岸行驶。这条河一定是顺着山流经这个地区的波河。火车穿出森林后,便立刻看到了城镇郊外的一幢幢建筑物,在远方耸立着一个塔尖,阿曼达猜想,那可能便是有名的上宫了。离上宫不远处,一幢建于八世纪的城堡巍然屹立在山岗上。再远处,便是郁郁葱葱、蜿蜒起伏的比利牛斯山脉。显然,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卢尔德就快要到了。它的四周有着九个古老有名的教堂。
阿曼达想把窗外的景色指给肯看,可是她却看到肯闭着眼睛,好像是在打着盹儿。
这时,列车的扩音器里又传来了优美、节奏欢快的旋律,这是卢尔德圣歌,它始唱于1873年,阿曼达静心倾听着这首抒情诗:
“圣洁的玛利亚!
我们的心中正燃烧着圣火
奇妙神圣的启示
充溢在我们胸间!
万福,万福,万福玛利亚。”
他们已经到达卢尔德了。
此时,伍德考特神父以及紧跟其后的麦金托什已回到了车厢,开始拎起了各自的旅行包。
阿曼达开始叫醒肯-克莱顿,可他却倦意未消,努力地睁开了眼睛。“我们已经到卢尔德了,亲爱的,”阿曼达说。
突然,肯的眼神一下子又亮了起来,笨拙地想站起身来。呵曼达用力扶着他的胳膊,帮他站了起来。
“卢尔德,”他喃喃地说,此时阿曼达已拎起了旅行包。
阿曼达搀扶着肯,挤进了火车过道里,过道中散发着阵阵汗臭味,她想方设法地跟在伍德考特神父的后面。“跟着我,”神父有好几次回过头来说。
他们从火车上下来,来到车站月台上。这儿挤满了从伦敦来的朝圣者。伍德考特神父招手要阿曼达和肯以及其他人向他靠拢。“我们现在是在第二站台,”他宣布,“咱们走过铁轨到车站去。你们看见的那三节未脱离的火车厢,将开往玛尔拉德车站。在那儿,残疾者可以带轮椅乘坐特别准备的公共汽车。现在,你们跟我在一起就行了。”
他们越过铁轨来到了一个门道,上面横挂着一幅标语:&62;
“意思是欢迎朝圣者,”伍德考特神父说。阿曼达觉得,车站大厅内部与其他她以前旅游时看到过的火车站大厅并没有什么不同,在涂上黑色橡胶液的地面上安放着现代风格的棕色木凳。大厅内唯一令人感到愉悦的是一大幅比利牛斯山脉的风景壁画。
他们一行人向出口处走去,走过一个出租汽车站后,又走向停放公共汽车的停车场。“咱们的公共汽车就在前面,”伍德考特神父说,“你们看见竖杆和广告牌后面的那些车没有?车前面的竖杆上写着各家旅馆的标牌。”他用手指了指。“咱们的车就在阿尔比恩旅馆和查贝尔旅馆之问。”他径直奔向写有“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字样的竖杆前。
20分钟后,他们乘车来到了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的门前。伍德考特神父领他们下了车,来到了旅馆宽敞的四楼大厅。看来神父对这儿的环境非常熟悉,吩咐他们别走散,呆在大厅中间耐心等待,他会尽快落实好他们各自的房问。
阿曼达一直担心着肯。自从下火车后,肯才第一次因消除了疲劳而开口讲话。“我们到了,”他低声说道,“我们已经到了卢尔德,已经到了。”
阿曼达点点头。“是的,亲爱的,咱们到了。”
伍德考特神父拿着一扎信封回到了他们面前。他让大家注意一下,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他大声宣布道,“我按你们的名字字母的顺序叫人。信封里装有一张卢尔德的地图,几点注意事项、房间的号码及钥匙。”他开始念名字了。
当他读到“C”字母时,他叫道:“肯尼斯-克莱顿先生及太太。”阿曼达很不好意思地伸手接过信封,因为这是他们俩共同在芝加哥商定好的,虽然他们还未结婚,但为了这次旅行方便,他们便以夫妇相称。
伍德考特神父发送信封完毕后,再次要求大家注意。“诸位想了解的几点情况,都列在注意事项中——房间号码、进餐时间,还包括预付一半的膳宿费等等。”他清了清嗓子。“当然,还包括旅馆的其他一些注意事项。愿意立即回自己房间去休息洗澡的,可以直接回房间去——如果行李还没有送到房间,请别耽心,一会儿就会送到。我们将在楼下进餐,就在接待大厅下面。进餐后,如果有人兴致还好,咱们可以去观看夜晚的烛光游行。到明天,咱们集中观光。同时——”他停了下来,半晌后又说道:“在进餐或回房间之前,有想去山洞看看的,我愿意带路。有多少人愿意在这时候去看看山洞的?请举手。”
阿曼达注意到有三分之二的人举起了手,其中,就有站在她旁边的肯。
“肯,不,你不能去,我不让你去。”阿曼达低声说.但语气很坚定。“你需要休息,你应该明天去山洞,现在你不能去。”
肯朝她温情地笑了笑。“亲爱的,我现在一定得去看一看,尽快去作祷告。咱们晚餐后再见。”
阿曼达感到非常失望,看着肯同其他愿意去山洞的人跟着神父离开了接待大厅。大厅里顿时空荡荡的,只有一些朝圣者聚集在电梯间旁,一边等着电梯,一边谈论着明天参加弥撒的有关论题。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在大厅。阿曼达打开手中的信封,看到克莱顿先生及太太的房间是五楼的503号。她拎起提包,同其他人一道站在电梯间旁等电梯。她简直不能理解这个肯-克莱顿,现在虽然病到这种地步,精力不支,萎靡不振,却居然还能强打精神,不惜劳顿之苦去山洞祷告,期待着能像穆尔太太那样,奇迹般地康复痊愈。她多么希望肯能够看穿所谓的奇迹之说只不过是骗人的鬼话,多么希望肯能够明白,即使是突然痊愈也并非什么奇迹,而完全是由于与身心相关的心理因素所致。医学上称之的身心疗法,并非每个人都适合,尤其很难发生在像肯这样的重病患者身上。
电梯来了,阿曼达费了很大力气才挤了进去。电梯开得很慢,而且时走时停。她和一个年纪较大的、背部微驼的男朝圣者最后在五楼下了电梯。这儿只有一个通道,她顺着走廊找到了503房间,用钥匙将门打开。现在她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会儿,等着肯回来了。
进了房间,她走了几步,映入眼帘的景象使她吃了一惊,因为这大出她的意料。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一直被宣传成一家设备齐全的豪华三星级旅馆,但她所见到的一切却令人厌恶,反感。这间双人卧室,与其说是卧室,倒不如说是一个洞穴。屋内有一张双人床,随意铺放着色调晦暗的绿色床单。在床的左侧脚下,安放着一张小桌,一把便椅,椅子旁有一张书桌。房间里除了在室内两侧墙边的壁龛上安放着耶稣基督和圣母玛利亚的小雕像外,冉也没有其他的家具和装饰品了。在一个窗子的两侧,挂着难看的窗帘。为了把窗帘拉开,透一透房间的空气,她只好格外小心地从床头桌和双人床边挤过去。窗户打开后,她看见一个公园的一侧有许多人在下午的阳光里排成长长的一列队伍,他们唱着歌,阿曼达听出,这又是卢尔德圣歌。
阿曼达走进盥洗室的小门,盥洗间里有便池、洗涤槽和一个短短的浴盆。放置药品的小药柜上的涂漆看起来凹凸不平,室内的光线飘曳不定,非常黯淡。
阿曼达坐在床沿上,真想放声大哭一场。这儿绝不是他们该呆的地方,特别是对肯来说更不适合,他需要安静,舒适和休息。这间像洞穴一样的房间,无论如何也不适合于肯居住。
她竭力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在这家所谓高级旅馆里,一定不会再有比这设备更好的房间了。城里其他旅馆的所有房间早已在数天前就已预订客满了,这里没有其他住处可以转移出去,除非到城外,也许还能找到更好的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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