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整个星期来旅馆里出现的第一个美妞,”阿纳托尔说,“真想和她一起玩玩。”
伊冯娜对她的帮手的下流语言早已司空见惯,她抬起头随着他的视线向电梯望去。“你想那位老女人啦?”
“不是,蠢货!是另一个,背对着你的那位。等她转过身来你再细瞧。一个小美妞,看样是个意大利人。好美的一对奶子呢。”
纳塔尔转过身子正对电梯门时,阿纳托尔那双贪婪的双眼便盯在纳塔尔身上。他近乎如醉如痴地仔细打量着这个娇小柔弱、窈窕匀称的年轻女子身上的每一部位:她那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在身后摇来摆去,戴着抢眼的深色太阳镜,那十分别致的鼻子,配上鲜红的嘴唇,简直美不胜收。雪白的脖颈上一条金项链,在她胸前开叉处那对坚挺的乳房上荡来荡去,薄薄的一套夏装,把她身体的每个轮廓、每条曲线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妈呀,给我送上门来了,”阿纳托尔断言道,“我就想玩玩这样的货色。”
他身后的伊冯娜十分惊讶地盯着他。“阿纳托尔,你疯了?她是个盲人。”
“谁他妈说玩女人还要看着玩?”
“阿纳托尔,你这个下流坯,那不可能,那种事你绝对不能干。”
“也许吧,”阿纳托尔耸耸肩说道,“但也许圣母会保佑我的。”
傍晚时分,一辆满身泥浆的黄色公共汽车嘎响着驶进卢尔德大街。公共汽车的挡风玻璃上紧贴着一张证明,上面写着“已检”字样。来到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门口时,汽车戛然而止。
卢尔德是这辆公共汽车停靠的第一站,八名乘客下车后,它又要载着剩余的圣巴斯蒂安的朝圣者到其它旅馆安顿。在这家旅馆下车的八名乘客中,最后一位下来的是米凯尔-赫尔塔多。
站在人行道上,赫尔塔多舒展了一下压迫了很久的肌肉,畅快地深吸着夜晚的凉气,终于从空气沉闷污浊的汽车和喋喋不休的虔诚信徒们中解脱出来,他顿感轻松许多。事实上,尽管他厌倦已极,但从圣巴斯蒂安穿过巴斯克边界,进入法国,再贯穿法国大部分乡村地区来到卢尔德的这一次旅行,并未耗费太多时问。整个旅途最多不过六小时。而赫尔塔多则是急盼尽快赶到目的地,去完成他起誓要完成的事情,最后迅即地离开那儿。
在与其它乘客等着卸行李的当儿,赫尔塔多扫视了一下周围环境:道路两旁一些不同国籍、年龄不等的游人在溜达闲逛。许多人不时驻足于一个个旅游纪念品商店,在欣赏橱窗里小巧新颖的纪念品。广场对过儿,离交叉口街角左侧不远,一座巨型灰色花岗石建筑巍巍然地兀立着,俯瞰整座街区。街灯映照着它的名称:杜勒尔医院。
除去山洞,赫尔塔多对卢尔德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对于出生于信奉天主教家庭的他来说,卢尔德山洞并不陌生。至于伯纳德特的传说属实与否,他既不清楚,也感到无所谓。他只是知道这个山洞是天主教的主要神龛之地,圣母玛利亚将于本星期在这里显灵。
让赫尔塔多惊奇和大惑不解的是,对于奥古斯汀、洛佩斯这样的巴斯克地下运动领袖、一个思想坚定的革命者来说,居然会因为布诺许愿在圣母显灵后便开始谈判巴斯克自治问题,而将暗杀这位部长的计划弃之不用。如今那位叫伯纳德特的村姑昔时是否真的看见了圣母,并与之交谈已不很重要,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对圣母会在那又黑又暗的山洞里重新显灵深信不疑。即使洛佩斯相信真有其事,他赫尔塔多也绝不相信。他从未动摇过挫败布诺拖延手腕的决心。
尽管他年轻的战友,间或也是床上伴侣的朱莉妮-瓦尔德斯试图劝阻过他,让他回心转意,但他却义无反顾,仍在照计划积极准备。而在他困窘衰老的母亲眼里,他就像一个谜。他对她说,听到宣布圣母玛利亚将要在卢尔德显灵的消息后。他感到有种强烈宗教信念在他身上苏醒,他期待能亲临卢尔德去亲身经历这一令人震惊的事件。但要想在卢尔德食宿不愁,他只能以一个官方朝圣团的成员身份前往。碰巧圣巴斯蒂安正在组团前往卢尔德,他央求母亲能为他在该团里谋到一个名额。听说天主教义的激情在儿子身上复苏,母亲激动不已,她赶去教区主教处,成功地为儿子在圣巴斯蒂安朝圣团里谋得位置。他不得不用真名注册——虽然这为组织纪律所不允——但他从未在警察局有过记录,况且这种风险同自己将要完成的重大使命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此时,赫尔塔多看到他那只棕色行李箱已同其它行李一齐被卸在人行道上。他快速走过去,拎起皮箱匆忙向饭店走去。处在朝圣团最前面的他直接走到服务前台。两名服务员此时正在谈着什么,那位穿毛背心的女子正在给小伙子讲解什么,小伙子露出不耐烦神情。
赫尔塔多打断了他们,问道:“有人让我来找服务台的伊冯娜小姐。”
“我就是伊冯娜。”这位领班小姐答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刚好交完班。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的吗?”
“我是同朝圣团一齐来的,名叫米凯尔-赫尔塔多,我预订了这个星期的房问。”
她立刻拿出一本登记簿,一页一页翻着,嘴里不住咕念道,“赫尔塔多、赫尔塔多,”她的手指一下按住一页。“是的,在这儿,206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给你登上记。阿纳托尔,把钥匙拿来。”
阿纳托尔取钥匙时,赫尔塔多接过房间号牌,把钥匙放在入口处的壁龛里。
“谁告诉你我的名字?”伊冯娜问道。
“波城的一位朋友。他还留下一个盒子在这儿,要我来时找你取。”
“盒子?噢,是的,我记起来了。今天下午送来的,我已让人把它送到你的房间,去时你会看到。”
“谢谢你,伊冯娜小姐,”赫尔塔多连忙说,并随手在服务台上放了十个法郎。阿纳托尔已把钥匙拿回来。赫尔塔多接过钥匙,拎起皮箱,立刻朝电梯走去。
上楼后,他找到206房间,迈步跨进门时,突然看到两个人从邻间走出来。一个是老妇人,另一个年轻女人娇小玲珑,像是盲人。他听到老妇人在对年轻女子叮咛着要准时吃饭的话。他侧身进了房门。
赫尔塔多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早应放在房间中的盒子上。这个盒子是事情成败的关键,他可不会平白无故地到卢尔德走一遭。
他一放下皮箱,就关上了门,然后在房中搜寻盒子,他看到盒子正放在紧靠床脚处的书桌上。
他立即向书桌奔去,并在附近抓过一把椅子,坐了上去。他把那盒子拉到近前。同时,他快捷地从他灯芯绒外套口袋中掏出一把小刀,打开。盒子被厚厚的牛皮纸裹得严严实实,被一根结实的细绳捆扎着。赫尔塔多割断细绳,把绳子拆开来,剥光上面的牛皮纸。盒子中,有什么东西被瓦楞纸包着,他着手撕脱那纸板。
那东西露出真面目。他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每个物件:一捆捆的烈性炸药条、卷成圈的绿色导火绳、塑料匣、定时装置、电池。这些都是按他的要求预备的。这是一枚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的整套装置。他近来在黑夜中进行的秘密行动中,多次装卸过这种炸弹。要领是先得固定好时间,当时针到达表面预定时间时,时针便搭上接有电池的接触器上,接通了的电路把电流送到雷管,引爆烈性炸药,把目标炸成碎片,在巴斯克运动中这种炸弹已被使用过多次:炸汽车、毁建筑,同样它也可炸塌山洞,把该死的神龛炸成齑粉。爆炸的结果将会使洛佩斯头脑清醒过来。
赫尔塔多站起来,提起箱子放在床上,打开它。箱子的一半是空的,空间较大。他小心翼翼地把盒子里的东西放在床上,然后又一件件放在箱子里,他关上箱子,最后锁上它。他在心里默默地感谢波城的法国巴斯克运动组织的战友,以及那位ETA组织的同情者,此前他在圣巴斯蒂安曾款待过这位同情者,就在一周前,他曾给此人打过电话,要求他做好上述准备。
他有些等不及用晚餐了,一只手伸进上衣口袋掏出半块在汽车上吃剩下的香肠三明治大口吃起来。他边吃边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一张在车上弄到的卢尔德地图。他把地图放在桌上摊开,在上面细细找寻山洞位置。他发现山洞所处位置时便意识到,山洞离他来时乘车浏览旅馆四周环境时在地图上做的叉号不远。他决计不再延误时问。他吞下最后一点三明治。他得去看看山洞,研究一下它周围的环境,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他曾在一本画册上看过那山洞的照片,他敢说整个行动不会有太大麻烦。这同暗杀路易斯-布诺部长所做的准备相比,要容易一半。存在的唯一问题是,在安装爆炸装置时如何不为人发现。那地方想必堆满了人,不过多数人还得睡觉。他总会有时间,也许在某个晚上,或许是个凌晨,洞室里会空无一人。最主要的是靠自己小心谨慎。
离开前,他去了趟浴室。洗涮完毕,他在镜前端详自己时,考虑起他是否该装扮一下,可他马上又意识到,这对他没多大意义,因为在这等偏远小城,没人曾见过或知道他是谁,事实上,就他现在的名字在国内或是卢尔德都无多大意义。他唯一可使用的小伎俩只是在鞋里搁块石子。一颗光滑的小石子——一颗小鹅卵石——专为这次行动放在箱子里带来的。他走至箱子前,把它打开,看到小石子仍在里面。他合上箱盖,一甩脚踢掉一只鞋,把小石子搁了进去,然后重新穿上鞋、系上带。他知道,鞋里的小鹅卵石使他走路时硌得一瘸一拐的。在卢尔德,最好的装扮莫过于此。走路时一瘸一拐,表明他患有风湿或严重的关节炎,他来此正是为祈求早日康复,
赫尔塔多一瘸一拐走出房间,上了路。
一路上他好几次停下来打听去向,过去了15分钟,他随着人流走下斜坡路,来到他那份地图上标明的游行空地上的一个教堂。他的左侧还有三座教堂,他只是穿行而过直奔山洞。
几分钟后,他已站在一大群人的外缘,这时人群好像正在分开,朝两旁游动。突然他听到有人高喊,“烛光游行开始了!”人群散开来,然后又重新汇拢起来,组成井然有序的队列——成千上万的朝圣者有的步履蹒跚,有的身体倾斜,有的踉踉跄跄,有的步伐矫健,还有许多乘坐轮椅、撑着拐杖、上着夹板、绑着石膏的残疾人。他随着许多佩戴臂章或打着小旗的教士、修女、护士和观光者一道,在人群中缓缓移动——赫尔塔多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他只是想借此对周围的环境作一下大致了解。
他的身旁,有几排矮椅、长凳,上面坐着几个朝圣者,有的正在默数着念珠,有的正在低声祈祷。但在黑暗中已分不清他们的背影。18对燃亮的蜡烛把山洞的每一处罩上黄色光芒。山洞的上部,能依稀辨认出圣母玛利亚的一座塑像,但塑像早已风化,失去魅力,连那双轻轻合在一起的大理石双手,看上去也像是在苦苦哀求什么。
山洞本身就是一个惊奇。当他知悉圣母将重新显灵,并研究了卢尔德的照片后,他心中的山洞是高大奇伟的形象。可事实上,山洞比他想象的要小一些,而且更为普通,为它去冒险根本不值。不过,在路易斯-布诺和洛佩斯的眼中,山洞却非同凡响。
他尽力把山洞审视了一番。山洞上方矗立着一堵陡峭的石壁,上宫的高大围墙罩着整座山顶。当他细细瞅到山洞右部时,他已经明白了该从何下手。熙来攘往的朝圣者与观光者排着队川流不息地进出,山洞里每个角落和缝隙都随时被人留意,因此根本无法放置炸弹。但在山洞右上方不远处,有一个安放着圣母玛利亚大理石塑像的神龛。神龛四周是绿色的灌木丛,神龛下的斜坡被葱簇的灌木遮盖得密密实实,这是一处可接近塑像的立足之所。
当大多数卢尔德人进入梦乡时,他便择一时机,返回山洞,作前来祷告的样子——乘人不备,隐身于绿叶丛中。在那些茂密的树叶掩护下,他可以爬上神龛,把炸药安放在塑像的基石后面,然后再将绿色的导线——上面盖上一些绿叶——拉到放在树丛中的雷管上,定好时间,慢慢地从壁龛上爬下来,十到十五分钟内迅速离开此地。当人们还没意识到爆炸将来临时,他会坐在事先租好的汽车内迅速出城,直接朝昂代边界的比里兹和圣-让德鲁兹飞奔。威力巨大的爆炸会掀塌半面山崖,把山洞炸成小洞,洞边的圣坛也炸得粉碎,一切人工建筑会扫除殆尽。爆炸或许会引发地下泉水喷涌,继而给此地以灭顶之
这处圣地将会成为瓦砾遍地的废墟。即便是圣母玛利亚,如果她真要决定显灵的话,她断不会再找到此处。圣地早已面目全非了。赫尔塔多想到此露出得意忘形的笑容。摧毁山洞不但有可能,还必定会易如反掌。
赫尔塔多对这初次观察很是满意。当他要转身离去时,他感到有只手触到他的左臂,继而听到了一个女人黑夜中的低语:“嘿,肯,我到处找你。”
赫尔塔多急忙转过身来,他看到一个楚楚动人的妙龄女郎正盯着他。“我不是肯,”他脱口道,“你找错人了。”
“噢,真该死。”这女子惊呼了一声,赶忙道歉道:“对不起,我一直在到处找我的丈夫——他叫肯——肯-克莱顿——这儿太黑,我把你当成肯了。你俩个头一样,他也穿一件灯芯绒茄克,请你一定原谅。”
赫尔塔多笑了起来。“没什么,真的。你的肯真是个幸运儿。”
她脸上漾起笑靥,把抬着的手放了下来。“谢谢你。我叫阿曼达-斯潘塞-克莱顿,从芝加哥来的。”
“很高兴遇见你。”他说道,但是并未作自我介绍。
“唉,”她露出尴尬说道,“我最好再到别处找找,然后再返回旅馆。”
“也许我能帮上忙,”说着话他挪到她的身旁。
阿曼达注意到他的腿有点跛。“你来这儿是为治你的腿吗?”
“有点关节炎,”他信口答道。
“噢,我想不太要紧吧——”
“没什么,不很疼痛,走路不太碍事。”
“但肯的病却是致命的,”她说,“是骨癌。本可以用手术治疗,这类手术大多很成功。肯就因为圣母玛利亚的出现而取消了在芝加哥的手术计划。他忽然热衷起宗教并坚信他的最佳治疗就在卢尔德。”
俩人走到宽阔的玫瑰宫空地,她仍在四处巡睃着肯。这当儿,赫尔塔多一下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着前方。“上帝呀,瞧,往我们这边来了。”
阿曼达顺手势朝前望去,只见一大队情绪饱满、但又神圣虔诚的游行队伍朝他们走来,队伍大得一眼望不到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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