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的住房分级别，越往院里走住房的级别就越高，表面上看房子的外观差不多，其实面积大的就是多了个门窗。

大板在楼道门前停住脚步，我也记住耿援朝家住九号楼二单元一门。自己刚要举手敲，门就被拉开了，耿梦桃手提一袋垃圾，惊喜地一怔。机灵的大板从她手里叼起垃圾袋转身走去，她才让进我了门。

“奶奶，还有五天就过年了，我妈给我姥姥和我叔叔家都寄了钱。奶奶，我舅舅刚寄来核桃，我叔叔又给邮来了，我爸骑车去取去了。我妈说核桃能补脑，都是看电视看的，我一点也不信。我天生就笨，怎么学也没有同学的考试成绩好，高中能毕了业就不错了。”

大板顶开门，惊动了牛牛。

耿梦桃的儿子真懂事，一个人站在床前，给毫无知觉的奶奶按摩着手臂，还不停地倾诉着心里话。可能屋里暖气热，也可能用了力气，他只穿了一件秋衣，头上还冒出了汗珠。不过，孩子退起衣袖却露出了粗壮的前臂，真象一位成熟的男子汉！

“叔叔，你快坐。”牛牛不好意思地垂下双目，从我眼前过去，比我还高出了半头，嘴唇上还长出细细的汗毛。他提起暖壶却没倒水，怪罪地说：“妈，你也不给我叔叔放点茶叶？”

“你叔叔不喝茶。”耿梦桃喜爱地招呼着大板，我坐在沙发上说，“嫂子，过年家里都准备好了？”

“给你叔叔拿好烟。”耿梦桃笑了笑，说，“你调来援朝，年底还给他发了五千块钱奖金，又给了五千块钱的困难补助，军里和师里送来双份年货，我要再不知足，在大院里还有脸见人？”

“家里都挺好的？”我从牛牛手里接过烟和火，耿梦桃接着说，“山里人有口粮，手里有零花钱就知足了。援朝一到年底就惦记着家里的老人和几个弟弟，牛牛大了也懂事了，我爹病了一场，这孩子就是不要新衣服，让我多给我娘寄点钱，他奶奶要不出事该有多好。”

面对眼眶里快要溢出泪水的耿梦桃，我点上过滤嘴，说，“嫂子，再熬两年，等牛牛高中毕了业，上班能自己养活自己了，援朝兄干活又肯卖力气，你能勤俭持家还过不上好日子？”

“咣当”一声，耿援朝推着自行车顶开门，车架上绑着两个编织袋。他支起自行车，说：“志轩，我们老家的薄皮核桃大丰收，我大弟弟和二弟弟一家寄来两袋，牛牛他舅又给寄来两袋，全归你了！”

“我说你也不要个车去？”

“三步路，不值得要个车。”

“给了我，你不给强哥？”

“他是他，你是你。我想给你送过去，你定了不让送礼的规矩，我也不敢明目张胆去冒受傻气。”

“晚上我让军军过来拿。”

“他叔，”耿梦桃接上我们的话，说，“兴你给就不兴别人给？哪有这个道理？强嫂跟我说，他们过去沾光都没个够。家里还有三十来斤花生米，我让兰兰姐送过去，给老人过年尝尝！”

“我等着薄皮核桃花生米。”说罢，我起身掏出两千块钱，“嫂子，咱过年没多有少，给牛牛买一身新衣服，这是我丈母娘让我给的。”

“志轩！……尊命……尊命……”

耿援朝伸手想阻拦，让我顺势把他的胳膊拧到背后，当着妻儿的面求了绕，这才“乖乖”地收下了战友情。

大板跑出楼道门，开始围着我欢蹦乱跳。院里的大人和孩子可笑这只可爱的宠物。除了我以外，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那么地兴奋！

“大板，你看哪是谁？”

我用手一指，大板就朝站在花池前，正和一位姑娘说话的琼琼欢快地跑去。琼琼一见大板，跟姑娘一声微笑，领着大板就跑过来。

“舅舅，娃娃在不在家？”

“在！单等你去领他玩。”

“舅舅，我爸回来了，给乐乐他们买了两箱炮，还有那么多的礼花弹，军哥买的都是‘两响雷’，我妈还买了一箱‘遍地开花’！”

“大板，你怕不怕打炮仗？”

大板冲着我摇了摇尾巴，琼琼拉着我朝楼道门走去，说：“舅舅，我爸一回来，我妈就跟他生气，还说不让我姑姑再进我家门。”

“因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刚才跟你说话的是谁？”

“杜莹，她在四中，她跟我五姨夫学美术，想考中央美院。”

“你想考哪所大学？”

“我就想考‘北学’！”

“琼琼，你要考上北京大学，你就去电信大楼挑手机，挑自己最喜欢的。舅舅出钱，给你先许个诺。”

琼琼一听，高兴地领上大板欢蹦乱跳着朝楼门跑去。

当时，手机还是“贵族”玩的通信工具。琼琼跟了我就一个月，每天晚上写完作业，不玩玩我的“掌中宝”不洗脚，爱不释手。

这时，我放在衣兜里的“掌中宝”响起铃声，掏出来递给琼琼接电话。她翻盖一看，高兴地说：“舅舅，我舅妈的电话。”

“你接，就说我没在家。”

琼琼按了一下接听键，说：“舅妈，我是琼琼……我舅舅正要去我家……我爸在家……知道啦！”

我合上手机，琼琼已经跑进楼道门。我大步走上楼梯，胡中舟站在门口，琼琼叫上大板高兴地跑下楼梯。

胡中舟用无奈的笑脸把我迎进家，随手关上门。平平从女儿的卧室出来，把一个日记本递给他，说：“当着我三哥面念，看看你闺女是怎么评价我三哥的，再想想你妹妹有没有资格当我闺女的姑姑！”

“平平，”我划火点上过滤嘴，说，“过去的事过去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原则问题，何必去斤斤计较？”

“你坐下。”胡中舟让我坐在沙发上，翻了翻日记本，说，“志轩，我挑着给你念几篇，这是琼琼七号写的，‘我真傻，老以为舅舅喜欢彤彤他们，其实舅舅也挺喜欢我。快一个星期了，舅舅每天管我三顿饭，还有水果。舅舅用保温饭盒从首长食堂提回来，让我在外屋吃首长的饭，舅舅自己做饭，一个人在厨房吃。’这是十二号写的，‘中午舅舅家来人多，娜姨妈送来那么多包子，军哥放下两个西瓜就走了。瑛姨夫不会做饭，凤姨夫比我爸强一点，还是兰姨夫做饭香，跟首长食堂一个味儿。姑父来比上次多坐了半小时。他跟舅舅关系不好，不敢和舅舅主动说话。吃饭的时候，我刚知道舅舅不会做饭，是兰姨夫说的。’这是二十二号写的，‘舅舅的心真细，每次帮我洗衣服晾干后，都要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皮箱里。我刚住舅舅家时，舅舅老问我吃饱了没有，我心里还有点烦，现在明白了，舅舅为什么老问我，原来舅舅不从小灶上多打一口饭是怕人说他多吃多占，舅舅跟妈妈一样。’这是二十六号的‘今天放假了，舅舅让我写作业，给我切开西瓜就出去了。电话一响，我以为是妈妈，一接电话是姥爷。姥爷听我一说想在舅舅家住着不想走，半天听不见说话声音。”他合上日记本，从我的手里夺过杯子呷了好几口水，接着说：“平平，你不能不讲理，快过年了跟我生气，你当书记忙，我当政委也没闲着。你闺女从小是老阿姨看大，很少跟我妹妹的儿子玩，又不是我妹妹不亲她。志轩过元旦就许了诺，咱们以后不在家让琼琼去找他，这又有什么不对的，我能不信你三哥？”

“拿钱！”平平理直气壮地伸出手，胡中舟从衣兜里掏出工资，说：“我给乐乐买鞭炮花了四百六，买花炮二百九，剩下没多少了。”

“留着喝酒吧！”平平用日记本打掉爱人手里的钱，转身朝女儿的卧室走去。胡中舟压低声音说：“你来的真是时候，刚才不许我接秀峰的电话，不许我妹妹进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