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要如厕,这借口难以叫人拒绝。冯坚犹豫片刻,终是叫了医官进来。
“还请女史莫要出殿,一应所需皆叫人送到寝殿便是。”
叶白榆点头应承:“是,大父放心,我不会添乱。”
随后,医官进来施针。
这位不知是不是被萧宸吓破过胆,执针的手直哆嗦,需得另一只手托着才能稳住。
一针刚刺入表皮,萧宸的手好似条件反射地抽动一下,那医馆吓得普通跪地,连呼饶命。
“大人莫慌。”
叶白榆另一只手盖住萧宸的手安抚,暗将针对准刺入。紧握了数个时辰的力道一松,她麻木的手终于得了解脱。
手抽出时,萧宸的眉头不安地拧了一下。她只淡淡扫了一眼,轻拔出针还给医馆,起身去了净房。
内侍准备了两盆净水,沾满血的手放入其中一盆,水底立时晕起了血色。
叶白榆手撑盆沿望着血色慢慢晕染,脑海中浮现出萧宸中箭时的脸。他似乎痛得心甘情愿,甚至隐约还有一些痛快之意,就好像,这一箭释放了他内心的不安。
他对她也会有不安吗?
是源于他对她的那些所作所为,还是……或许他对她有那么点动了心?
动心,敌我双方,动什么都可以,唯独动心是大忌。
她跟萧宸之间横亘的是立场,那些血肉挖凿的沟壑不是区区感情能填平的,不管重来几世,他们注定要刀刀见血,你死我活。
叶白榆不占人便宜,你死我活的战局里,萧宸犯了忌势必处于下风,那么接下来,她便叫他清醒。
“大父!不好了!”
叶白榆自净房出来时,有小内侍慌忙进得殿来。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冯坚呵斥道,“惊扰了陛下,仔细你的皮!”
“大父恕罪,并非有意,是,是王大人他……撞柱了!”
冯坚一惊,“可要紧?”
小内侍道:“幸而您嘱咐咱们在旁服侍着,救得及时,撞破了头但无性命之忧,只是其他几位大人更加激愤,直言后宫若不尽快处置叶,叶女史,他们便集体死谏!”
冯坚深深拧起了眉。
“呦!怎么就撞柱了呢?”殿外几位嫔妃闻言大惊,围在一起议论起来。
“贵妃姐姐不在,也没人想个章程,若真叫几位大人都见了血,那叶女史罪过可大了!”
“是啊,咱们现在是护着她不是,送她去问罪也不是,横竖是没法跟陛下交代。”
叶白榆听了片刻,大多数人的态度无非是想把她送去问罪,但又不敢说,于是彼此试探激将,想让别人出这个头。
只有成妃一直没开口。
“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就总是要解决的。”开口的是沈缨,她看着成妃说,“这样耗着,前朝无法交代,叶女史也未见得能保住,反倒叫人说咱们后宫里的人不知大义,您说是吗成妃姐姐?”
成妃只等着有人推她这一把,她默了片刻才为难说:“我本不该越俎代庖,可既然贵妃姐姐不在,我少不得要出来当这个恶人了。”
冯坚闻言眼皮子一抖,朝叶白榆道:“女史,你且进内寝避一避,里面无人敢闯。”
叶白榆却摇头,“总要有人出面,我躲了,贵妃或是成妃就难做人了,是福不是祸,便是陛下此刻醒着,也要给朝臣们个说法,您就不要管我了,快些去处理要紧事才是。”
冯坚伴君这么多年,还没遇上过这样为难的事,前朝后宫,怎么偏偏就挤在了一起!
说着,成妃便进了外室,她不敢入内,就在门口说:“我就瞧着叶女史是个深明大义的,既然你明白,那就不用我多说了,来人,将她捆起来送去掖庭狱。”
叶白榆朝冯坚点点头,自己走出了寝宫。成妃身边的嬷嬷立刻拿绳子上前捆她。
冯坚跟出来,朝成妃行了礼,说:“陛下离不得叶女史,若醒来找不见她定会不高兴,陛下乃龙体,若有个闪失,咱们万死难辞其咎。”
“我又何尝想对她如此。”成妃叹道,“但样子总是要做一做的,叶女史就吃点痛,先堵上前朝的嘴再说。”
冯坚便不好再说什么。
叶白榆被捆去了掖庭狱。
天下牢狱都一个样,并没有因为在宫中就镶了金边,都是一样的阴暗潮湿,充斥着血腥味与人臭味。
叶白榆备受优待,被带进了专门关押后宫主子们的单间,与普通女犯稍稍隔开些距离,腥臭味总算没那样刺鼻。牢房里有张窄床,有净桶,还有一张木案,上面摆一面铜镜。
对身为阶下囚的昔日嫔妃来说,给一面镜子不知是优待还是讽刺。
有内侍抬来行刑凳,看来是要就地用刑,倒也算体面。
“你要知道,我并不想如此。”成妃拿帕子捂着口鼻立在牢外,颇有些惋惜道,“外头的男人不知咱们后宫女子的难处,凡事做得得体了是应该,稍有不慎就能往咱们头上泼脏水,你今日犯了众怒,便是陛下也难保你,别怪我狠心,要怪只怪你不懂这后宫的生存之道。”
她转而朝行刑的内侍道:“先杖二十,无需褪衣,若受住了勉强算是有个交代,若受不住就只能怪她命不好了。”
叶白榆一直觉得杖刑对女子过于残忍,它要承受的往往不只是皮肉上的疼痛,还有杖刑过后身体难以逆转的损伤。
当下杖刑乃打背部,有轻重之分,轻则只伤皮肉,重则伤脊骨。脊骨重伤,病根难消,将终生受苦,脊骨若断,轻者瘫,重者当场毙命。
而后宫女子杖刑还有一种不为人知的隐藏手法,看似没伤及骨头,却能至其将来生育艰难。这也成了后宫嫔妃争宠的一种手段。
成妃冒着被陛下责罚的风险出这个头,不一定要她死,但一定会让她生育艰难。后宫女人立身根本就是要生育,若不能生,再受宠也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