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左荀在战场上被北黎将领废去双腿,不能再战,北黎一举占领南陵兖州全境。
叶白榆再见左荀是在两月后,在兖州沿海的一个小渔村。
左荀住在一间小屋子里,身边只有一个小将侍奉。他一贯不用人伺候,这小将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感情不一般,大约是不忍心放他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
叶白榆进门前,听见他们两个在说话。
“先生,天气转凉了,你得加件棉衣,染了风寒你又不爱吃药,成日咳得人心慌。”
“……你怎么这样啰嗦!”
“我这辈子没娶婆娘,也没有老娘,多么清净的一生,偏生遇上了你这么个嘴碎的!”
“先生要是有婆娘,就用不着我来操心,自然就不讨先生的嫌了。”
“你管那么宽!我们这样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人,娶婆娘那是耽误人家,娶了作甚?”
“那先生就只能受着属下我的唠叨了。”
“……”
“谁来了?”小将听见了门外的动静。
叶白榆推门进入,对着廊下躺着的人说:“是我。”
左荀还没说话,那小将先是冷言相对:“你来作甚!”
叶白榆作为废了南陵左大将军的罪魁祸首,若去了南陵大概会被人丢烂鸡蛋。这小将是左荀的亲下属,不待见她是情理之中。
“你这小子,怎么还说不听了?”左荀训斥那小将,“战场上断腿断胳膊丢了命都是正常,技不如人就自己回家练,埋怨人家打你就是你不对了,那些被你杀了的人难道还都找你索命不成?”
小将说不过,气鼓鼓地低着头,对叶白榆没什么好脸色。
叶白榆默然走到廊下,“我来看看你的伤,师兄。”
一句师兄让左荀浑身一颤。他上次听到丫头叫师兄还是在十年前,是阿音要离开南陵那日。
丫头跟危行腻腻歪歪恋恋不舍地告别过之后,这才抱了抱他这个师兄,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左荀没有那些悲观的心思,不会去想她回不来怎么办,就只是期待,他觉得阿音没问题,她说能回来就一定能回来。
这一等竟就是十年。
左荀偏开头,遮掩眼角的湿润。废了双腿都没哼一声的左大将军,竟被一句师兄逼出了眼泪。
“今日怎么这么大的风?”左荀朝小将抱怨,“去,去关上门,别叫风流进来。”
小将不明所以,今日哪里有风?
他特意站到门口感受了一下,是海边少有的风平浪静,先生是在说胡话吗?
“为什么不回陵城?”叶白榆看着师兄,“我记得你答应过我会好好治伤。”
那日左荀被抬下战场时,叶白榆嘱咐他伤口要好好处理。当时左荀朝他举了举手,那是他答应了的意思。
左荀平复了心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回去做什么,朝堂上吵吵闹闹的,表面上殷切关心,背后埋怨你没用,没能守住国门,说不定还要怪你没能培养出一个接班人,害得南陵没有大将可用,心烦。”
叶白榆笑了笑,“文公坐镇朝堂,南陵内部还是这么人心不稳吗?”
左荀听出了她的嘲讽之意。
南陵本应该不是今日的样子。当年南陵被先皇折腾得日落西山,是文公卢公这样的大儒力挽狂澜,才使得南陵没有灭国。后来文公为国战“死”,他的徒弟们竭尽所能地替他振兴南陵,即便是为了报仇也没想过以牺牲南陵为代价。
谁又能知道,文公诈死,让谢容与在朝中为他布局。这布局的前提是,任凭岳氏兴风作浪,甚至设计让她兴风作浪。目的就是让岳氏跟小皇帝臭名昭著,失去民心,然后顺理成章地让废太子回陵城登上王位。
谁也不知道文公助废太子上位是想扶植一个傀儡,还是真的想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是让南陵积弱,让北黎有了可乘之机。
左荀一直不愿意去想师父的不是,因为他知道师父确实有失文公之风,想多了怕也要恨。
他不想师父成了个可恨之人。
“阿榆,战事还顺利吗?”左荀岔开了话题。
“嗯,师兄如此成全,若再不顺,岂非太没用了。”叶白榆一边查看他的伤口,“感觉如何?”
左荀不甚在意:“只是不能走路罢了,不疼不痒的,有我这小属下在,我连拐杖都省了。”
“先生又说胡话!”小将忍不住反驳,“你这腿就没好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夜里疼得睡不着。”
左荀简直想把他的嘴堵上,“你怎么这么多废话,你又知道个屁,我只是夜里不小心压着罢了,下雨阴天的稍微疼些,你说得好像我后半辈子都废了似的。”
叶白榆说:“才两个月,伤口会疼是有的,不怕疼,只怕没知觉。”
“你假惺惺的这算什么呢?”小将忍不住怼她,“废了人又跑来揭人伤疤,你要请个名医来给治一治就罢了,就只带了张嘴来气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治?”叶白榆回头朝小将笑了笑,“快把你家先生抬进去,再按照我的说的去准备东西。”
“啥?”小将没明白,“你治?你个粗鲁女人砍人有余,还会治伤?”
“过分了啊!”左荀瞪着眼珠子瞅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里那么多废话!”
小将嘀咕:“对敌将还那么客气,那是傻子!”
叶白榆笑,“有这小将在,师兄肯定不无聊。”
“那是不无聊了,烦都烦死了!”左荀笑骂。
笑完了,左荀才想起来问:“真能治?”
“师兄怀疑我的医术么?”
“那是不怀疑,但腿筋都断了,在我看来就是不能治了。”左荀傻笑起来,“真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