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这一切都不大严重。
江折柳的身躯的确与常人不同, 有一些难以接受的孕期反应,但他性格稳定成熟,能够应付得来。
反倒是闻人夜担心得不得了, 一半是担心对方身体不舒服, 让小崽子折腾得难受, 一半是担心小柳树对自己有很多意见,再因为这种事闹矛盾、要跟他和离, 那问题就大了。
分开是不可能分开的, 闻人夜接受不了。
天灵体只有在比较敏感的时候, 才会发生之前那种令人难堪的事情, 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远离小魔王,独自忍耐一段时间, 就能够将这种反应压制下去……但这似乎是暂时, 江折柳不能确定以后是不是也是这样。
到兰若寺的那一日,雨水初停,寺庙外有一个正在扫地的小和尚。
江折柳很早便下了马车, 步行到兰若寺外围, 他刚刚接近扫地的扫帚, 就猛地心口一跳,察觉到了一丝奇特的感觉。
他的危机预感向来很是强烈准确。
小和尚仍然低着头清扫地面,地面上落叶被扫在一起, 干枯发裂, 扫除阵阵摩挲声。
江折柳立于落叶之前, 注视着专心扫地的小和尚, 忽地开口道:“落叶纷繁,何得清净。”
“勤扫落叶,日夜不停, 终得清净。”
这是兰若寺住持常与他辩的机锋。
“日落夜落,日扫夜扫,永无解脱。”
小和尚依旧没有抬头,而是语调略微呆板地重复道:“风吹屋檐瓦,瓦落破我头,我不怨此瓦,此瓦不自由。1”
他没有停下,而是又说了一遍,随后就像是被制定好的机械一样,重复了好几遍。江折柳目光愈凝,掌心猛地浮现出凌霄剑,剑锋横刮而过,切断了小和尚手中的扫帚。
他霎时间倒在地上,抽搐了片刻,从喉咙里发出类似于那段难听琴声的声音,让人头晕目眩。
江折柳紧握剑鞘,身旁多了闻人夜的气息,他盯着小和尚的躯体消弭不见,只剩下薄薄的衣衫铺在地上。
“这是?”闻人夜诧异道。
“这是设计好的。”江折柳抬起头,看向兰若寺的门面,就在小和尚躯体消弭的刹那,整个隐世多年的寺庙也显出本来的模样——那些清净平和的禅房静室,被削得破破烂烂,满地琴弦音波的坑洼裂痕。
长廊断裂,静室外的兰花被齐茎削断。
江折柳呼吸一滞,掌心稍稍一紧,抬步走了过去。
地上的琴弦波纹剧烈而强横,但发生得很突然,似乎是一个非常临时的决定,才让背后之人做出了如此的举动。
兰若寺几千年没有出过岔子,在这短短的几十年内却屡屡受挫。
他闭眸感受了一下,发觉这周围还仍有活人的气息,便立即前往解救。那些修为比较高深的佛修被困在了琴音波纹的余音封锁之下,而住持闭关正到最紧要的关头,无法脱身。
这种波纹的余音并不难破,但却复杂至极。江折柳耗费了很大功夫才将他们从困境之中拉了出来,但很快,他便发现明净禅师不在这里。
他失去了踪迹。
怎么回事……
江折柳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在幽冥界侧敲旁击时,从织梦师口中得到的、何所似的态度。
看来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在影响着事件的突变。
江折柳神情发沉,将明净的师弟、明远禅师被束缚的双手从琴音余波里解除出来,他的灵力触碰到波纹时,猛地绽出一声极其难听刺耳的声波。
并没有杀伤力,但声音却过于磅礴,震得人耳朵里嗡嗡作响。
江折柳的身后发出一声刺耳的猫叫,他转过身看了过去,见到小洛蹦了起来,挂在常乾的身上,泪眼汪汪地看了过来,脸色苍白,害怕得要命。
常乾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自觉坐怀不乱柳下惠,清白剔透,纯洁如初。
小洛勾着少年的脖颈,大眼睛看着江折柳眨了眨,然后猛地松了手,连滚带爬地跑到江折柳的脚边蹭了蹭,抽抽噎噎地道:“难听!”
“我知道……”
“我想起那个人了!”
江折柳动作一顿,静静地注视着他,沉默聆听。
“是灰白色的头发,一个男人。长得很……很……”他找不出形容词,想了半天,“很像个好人。”
长得……像个好人?
江折柳思索着开口:“小魔王。”
“嗯。”
“你觉得,几千年前的正道前辈,走火入魔,进入歧途的概率……有多大?”
闻人夜没有经历过这种假设,迟疑地想了片刻,道:“概率很小,我是说……几千年之后再入魔,被蚕食的过程太久了,道心衰落有时只是一瞬间。”
他的想法跟江折柳的认识不谋而合。
“他带走明净禅师。是想……做什么?”
“佛修中的纯阳圣体,做什么都不奇怪。”闻人夜残酷理智地直接说了出来,“还是参地藏王果位的修行者,总会有办法汲取利益的。”
江折柳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发表评论,而是转而跟其他佛修商讨此事,只不过,他们大多数都没有见到那个人的真面目,很多都是听闻琴声便失去意识了。
反而是小洛,在对方对这些小妖没有顾忌的情况,反而见到了那个人一面。
“通知何所似吧。”江折柳看向闻人夜,“我总觉得,你们有机会站在同个方向了。”
闻人夜抽了抽嘴角,对此人充满不屑,极度排斥地冷哼了一声:“就他?”
“你的确很强。”江折柳道,“但是不够稳定,我不能让你有完全失控的风险。”
兰若寺虽然被琴音摧毁过一遍,满地废墟和瓦片,但要收拾出来一件可以会面的静室,还是很容易的。
那个为了不跟闻人夜见面、宁愿远程沟通的老鬼,在听到这种事后以一种令人惊讶的速度迅速地现身了。
三刻钟后,江折柳看着眼前的蜡烛冒起黑气,阴森潮湿的鬼气慢慢地升腾起来,从烛光的影子里凝聚成人形。
何所似黑发微卷,很短,发梢只留到后脖颈,皮肤惨白无色,指甲有些半透明。
他坐在了一团黑气上,身上慢慢凝成实体,似乎从上次跟闻人夜交完手之后,就一直没有伤愈。他的眼珠转了转,从闻人夜的身上移动到江折柳脸庞上,随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单刀直入地问:“抓他做什么?你们之前说了什么?”
“佛修圣体,一直很有交易价值。”江折柳道,“我们之前,只谈过闻人夜的病情。他指点我去找你。”
何所似避而不见这么久,结果最终还是不得不亲自现身,他浑身都弥漫着那种让人不太舒服的气息,像是滑腻冰冷的毒蛇。
“光是一个佛修圣体就值得毁了兰若寺吗?”何所似质疑地敲桌子,不可思议地道,“老子做了好久心理斗争才放回去的人,让不知道什么东西抓走了?!”
闻人夜比他气性还大,抬手拍了回去,盯着他道:“说话就说话,凶我道侣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