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所似:“……你俩,你他妈……”
鬼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真的打不过闻人夜,只能停住话语,烦闷地道:“你这个疯子能活多久,大部分还得看天意,你死了他当寡夫,一群人都日思夜想地想要撬走,你狂什么?”
小魔王被戳中心槽,感觉非常之痛,怒而召出长刀,险些当场就劈死这个混账老鬼。
但他被江折柳拉住了。
小柳树只用了两根手指,轻飘飘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闻人夜就像是被捏着后颈肉的狮子一样,只能压下眼前的一切听取对方的建议。
江折柳按住了他,转而一把将凌霄剑贯进桌案上,眸色冷如寒星,直接了当道:“我来。”
何所似:“……”
“我找你,不是让你来发脾气的。”江折柳一字一顿地道,“那个会使琴音的人究竟是谁,有何来历,是否与眼前的痕迹吻合,我要你完完整整、毫无错漏地回答我。只有这样……”
他停了一下。
“我们才能想出头绪。”他观察着何所似的神情,“把明净禅师从他手里接回来。”
何所似与他对视一刹,也没有任何吝惜,直接切入了内容——
“老怪物叫张承之。”他道,“你应该听过。”
江折柳霎时怔住。
长河仙尊张承之,他的名声岂非是听过,简直如雷贯耳。他是几千年前最接近合道的正道人士,有过许多杰出的贡献、他的声名地位,足可以比肩当世江折柳之名望。
只不过,这一位也是史书记载上的人了,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段的话,很难从记载中把握出哪一个人最有可能。而且从江折柳的角度出发,其实很难将这一系列事跟这位前辈联系到一起。
“他当初夺我道种,封我真灵,元气大伤。”何所似道,“不过,他的琴音虽然难听,但这并不是他最强的手段,只是一个辅修调剂而已。而且张承之封印我是为了夺走道种,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有意掩饰,你们修真界不清楚很正常。”
江折柳沉吟道:“……碎界膜,压丹炉,催化妖兽入魔,劫走明净禅师,此人做事,毫无规律可循。”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想毁掉这个大千世界,而且已经观察江折柳很久了。否则不会是他前来兰若寺,随后便发生这件事。
如此突然之事,明净禅师……
江折柳思绪一断,蓦然开口:“你们认识?”
何所似眯起了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随手遮蔽了三人之外其他生灵的感官,才慢慢回答道:“如果是张承之老怪物的话,我们确实认识。”
这似乎是一个突破口。
“明净小和尚的前世,就是那位‘慧剑’禅意彻。”
慧剑是称号,禅意彻是名字。明净的俗家本名就叫意彻,只不过并不是姓这个,是修佛之后才改的姓。
“他非要渡化我。”何所似恢复了有点懒散的语气,“张承之不一样,他单纯地……想杀我。”
————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封印了事。”
灰发男人坐在明净的面前。
他穿着一身长袍,腰间挂着一个笛子,膝头放琴,琴匣底部可以抽出两把灵剑。
明净静默无波地望着他。
“意彻。”男人道,“你既然叫这个名字,为什么从不肯心意通彻。”
明净还是没有说话。
在他心中,逝者已逝,过往如尘,他不再是“慧剑”,也没有渡化过那只鬼,只是一个渺小普通的修行者,平静地修行,钦佩报答引领过他的前辈,那些前世回忆,只不过云烟一场,不必视作存在。
但他还是能够感觉出,张承之的状态不对。
灰发男人连说话都是一卡一卡的。
明净沉默地看着他。
“禅意彻。”男人站起身,在他面前徘徊了几步,“我合道未成,一半是因为你执拗渡化何所似,延误了我的时机,另一半也是因为你……”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语句卡顿地生硬交代道:“因为你影响了我的道心。”
明净注视着他,看着他说完这句话后,似乎彻底放松了什么,像是为谁完成了遗愿一般卸去重负,浑身上下的气息随之一变,好像完全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良久的沉默过后,明净才低声开口。
“你不是长河前辈,”他说,“你是谁?”
灰发男人伸了伸懒腰,随后又坐在他面前,伸手拨弄着手边的琴,发出一串空灵却又刺耳的响声。
“你觉得呢?”男人笑了一下,伸出手指,一缕天之杀机浮现在指间。“我是谁?”
“你是……”
明净话语停顿了好久,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直觉,可他却又不得不信,不得不开口。
“……终末?”
灰发男人似乎很惊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嘿嘿笑了一声,将手中的一缕天之杀机消散了下去,不吝赞美道:“不愧是张承之喜欢的小秃子,我还以为你能再猜一会儿。”
天之杀机慢慢无声地凝聚。
他的身上有天道的杀意。
不光是他想要毁灭这个大千世界,这个大千世界也要毁掉他,只不过天道终究无情无形,只能顺应万物的逆转,而不能真正的干预。
天之杀机一般可以在劫雷里收集,而这种突兀凝聚的部分,只能说明眼前的这个人……不,这个“东西”,已经跟大千世界的意志为敌了。
“……为什么会这样。”明净问。
“谁知道呢。”终末笑了笑,“修无情道的张承之道心混乱,煎熬到最后只能求死,而永生不死的我们拼命有情,是为了真正地活过来。”
“我们?”小和尚捕捉到了一个精准的词汇。
“啊……”终末发觉自己的失言,但似乎也没太当那么回事儿,“你叫……禅意彻对吧,幸好我发现了你,要不然还无法消除张承之最后影响我的意志。我给江折柳留了线索,他很快就能找到你,你放心。”
“然后呢?”
“然后。”他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与世俱亡,我得解脱。”
明净没有再说话了,甚至闭上了眼,他不想花费精力去猜测,对方得到的,究竟是哪一种解脱。
也许那些永恒不变、寂静冰冷的道种,那些始终如一的大道一部分,尝过成为人的滋味之后,反而会发觉有情有义的感觉,比做一件死物还要更痛苦、更艰难。
爱恨皆苦,情义常两难,圆满不易得,多得是无穷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