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的潘克复无言以对,他并不是不行,而是太行了,想当年潘公子可是著名的欢场浪子,声色犬马,挥金如土,金枪不倒的威名流传于上海滩花界,直到去年,他年满四十,依然雄风不减,可就在霸占了潘家花园之后,身子骨渐渐就不中用了,可应对几个有夫之妇还是绰绰有余的,说来也怪,在迎娶筱绿腰之前,他还能战个七进七出的,八抬大轿娶进门之后,野花成了家花,似乎就不香了,连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住了,筱绿腰正当青春年少,如狼似虎,自然少不得给潘克复脑袋上也添点颜色。
潘克复找中医西医都看过,中医说他肾虚,开了虎鞭鹿茸一大堆虎狼之药,西医说他是中枢神经问题,也开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补肾口服液之类,唯独一位云游和尚的说法与众不同,他说人这一辈子,床笫之事是固定之数,年轻时搞得太多,到老就没了,换句话说,潘克复年轻时把一辈子能玩的都玩完了,到了四十岁就只能干看了。
筱绿腰吸着烟,一副无所谓的嘴脸,潘克复脸上阴晴不定,他在衡量计较,把筱绿腰娶进门并不是为了相夫教子,而是为他操持潘家花园赌场,一枪毙了这个女人,怕是再也难找这么合适的人选了,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桩婚姻本就是三百两黄金的生意而已,还真当结发夫妻不成?
潘克复瞬间又悟了,自己还是年轻啊,做人最重要的是格局,小不忍则乱大谋, 汪政府那些部长次长们,为了曲线救国,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自己只不过是女人被睡了而已,便气急败坏的话,这格局如何做得大事。
“侬想找男人,也不要找这种赤佬。”潘克复躬身拿起地上的碧绿色裙子丢过去,遮住筱绿腰的胴体,“收拾一下,下来招呼客人。”
说罢,他若无其事地出了卧室,把门轻轻带上,在佣人复杂的眼神注视下潇洒下楼。
筱绿腰倒被他这一出搞傻眼了,她的淡定完全是装出来的,这种事被撞破哪还有什么好结局,事实上她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万万没想到,潘克复竟然没什么大反应,这个男人当真是深不可测,她不由得收起轻视之心,穿上衣服,补补妆,花枝招展的下楼,泡了壶茶端到书房门口,就听到潘克复和别人在商量事情,说的尽是些七十六号、特高课、宪兵队之类字眼,不禁打了个寒颤。
潘克复和毕良奇正聊着,筱绿腰端着托盘进来,给他和客人沏茶,又站在他身后捶背捏肩,体贴入微。
“达令,有什么需要让下人叫我。”筱绿腰说罢,又冲客人微笑致意,出了书房。
毕良奇把目光收回,扭过头来赞道:“举案齐眉,琴瑟和谐,潘兄有福啊。”
潘克复矜持一笑,回到正题:“那还是等姓曹的到了鑫鑫再动手,抓个人赃并获,人送特高课,厂子拿下,机器原料搬到沪西来再找下家。”
毕良奇说:“对头,时局如此板荡,还是挣些快钱来的方便。”
潘克复一个电话打到警察分驻所,让瘸阿宝马上来一趟。
……
谢招娣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她年纪轻,营养也跟得上,脸色逐渐红润起来,但日子却愈发难熬,瘸阿宝喜欢喝酒打人,每每半夜喝醉了回来都要折磨她,谢招娣想跑,被瘸阿宝看穿了心思,威胁说如果侬跑特了,我就把二十九号那帮人抓起来。
就在昨日,谢招娣又把别人送的一盒糕点拿去黑市卖了,本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瘸阿宝大发雷霆,将她狠狠打了一顿,原来那盒子有夹层,里面装的是人家行贿的钞票,自此谢招娣再也不敢偷拿屋里的东西了,她就像个被虐待的猫狗一般住在这里,日夜煎熬。
夜里八点多,瘸阿宝喝的醉醺醺地,被他四个铁杆心腹架回来,谢招娣躲在内间不敢出来,那些人也不麻烦他,自己找了热水茶叶沏茶给大哥解酒,瘸阿宝喝了几口茶,恢复了些神志,舌头还有些拌蒜,絮絮叨叨地说些抓人、弄钱的话,谢招娣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字眼,鑫鑫造纸厂,她知道阁楼赵大哥就在那家工厂上班,不由得贴紧房门,仔细倾听。
瘸阿宝喝多了,说了一堆毫无逻辑的车轱辘话,手下们敷衍着,哼哼哈哈,等他打起呼噜来就都走了,谢招娣这才敢出来,只见瘸阿宝敞着怀,咧着嘴,坐在太师椅上酣睡,鼻孔里的毛,眼角的屎,还有胸口那只似龙似蛇的长虫,都令人作呕,她多想杀了这个坏蛋,但真摸到那支枪却又胆怯了。
谢招娣不敢杀人,做点手脚还是敢的,她壮着胆子喊了几声,瘸阿宝咂咂嘴,睡得正香,于是她拿出从吴麒那里换来的玩具子弹,先将瘸阿宝枪套上的六枚子弹换了一遍。
正往枪套上插子弹,忽然瘸阿宝说话:“看老子不弄死侬!”
谢招娣吓得屁滚尿流,坐在地上,可是没有下文了,抬头看去,瘸阿宝咂咂嘴,继续打鼾,原来他是在说梦话。
这下谢招娣胆子大了,竟然解开枪套搭扣,把手枪抽了出来,她不会用枪,却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摸索一番后,竟然将弹匣卸了下来,又将一枚枚子弹退出,装上不能发射的玩具子弹,依旧将枪装了回去。
根据以往的经验,瘸阿宝这一觉要睡到天亮才醒,谢招娣径直出门,直奔长乐里,以往长乐里的总弄大门到天黑就要关闭的,现在潘家花园门庭若市的,大门彻夜洞开,招娣来到二十九号,砰砰砸门,苏州娘子还以为孙叔宝打牌回来了,开了门才发现是招娣。
“出大事体了。”招娣急道,“赵大哥回家么?”
阁楼上,刚回来的赵殿元正给杨蔻蔻试戴棒球帽,听到下面喧哗,出门应道:“我在。”
谢招娣蹬蹬蹬爬上来,气喘吁吁语无伦次道:“瘸阿宝要抓人,鑫鑫造纸厂,姓曹的,特高课。”
这些只言片语构不成完整的话,但所承载的信息量已经足够引起警觉,赵殿元回身倒了杯水:“喝口水,慢慢讲。”
“就这些,瘸阿宝喝醉了讲的。”谢招娣有些惭愧。
“谢谢侬。”赵殿元道了谢,又对杨蔻蔻说:“我得去报信,去晚了怕来不及。”
“我跟你一起去。”杨蔻蔻自告奋勇。
“也行,有个照应。”赵殿元探身出了老虎窗,从瓦片下取出那支七音子手枪别在后腰,杨蔻蔻也迅速换了衣服,两人下楼,正遇到阿贵拉着黄包车回来。
“阿贵哥,借车用用。”赵殿元说。
“拿去用,啥事啊?”阿贵多了一句嘴。
“瘸阿宝要抓曹先生,要办鑫鑫造纸厂,我们去报信,这大晚上的拉着车跑不会引人怀疑。”赵殿元说,这种事完全用不着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