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女的努力下,老人终于回到阔别六十五年的故园,轮椅停在龙柏树下,老人喃喃自语着什么,老潘侧耳听了翻译出来:“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潘家宁鼓掌叫好,瞥一眼旁边,用胳膊肘碰了碰赵殿元,后者会意也跟着鼓掌,老人如顽童,得了病的老人更像是孩子,是需要哄的。
家宁妈只顾看着整修中的洋楼赞叹:“这不能叫洋房,这得叫公馆,这院子真大,停十辆车都没问题,我听说这边车位的价格都涨到五十万了,有钱还买不到呢,你们家以前就住这里啊,真不小。”
老潘自豪起来:“什么话,潘家花园可是沪上有名的花园洋房,是咱家,别你们你们的。”
家宁妈说:“和我没关系,我没享受过资本家的大宅子,不过你们家老奶奶也真是,为什么一定要捐献呢,又不是偷来抢来的,还不如那些走掉的人呢,九十年代拿着老地契回来,政府照样认账,都发还给原房主的后代了。”
老潘说:“性质不同,你说的那些人是资本家,而我的爷爷奶奶都是正宗的革命者,曾祖母这么做肯定是他们两人做工作的结果,做表率嘛,再说了,不捐献也不行啊,那个年代,再住在这样的地方不是与广大人民为敌么。”
两口子在这边聊着,那边龙柏树下,潘家宁蹲在轮椅旁和爷爷说话,或许是许久没见孙女了,老人兴致很高,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潘家宁能听懂他的话,向赵殿元翻译说:“爷爷在讲小时候的故事,他说自己有一个孪生弟弟叫潘安,打仗的时候遭遇敌人扫荡,为了避免暴露位置大家一起遭殃,这个弟弟是被母亲亲手捂死的。”
这种惨烈的历史细节通常只有口述史里才能看到,亲耳听当事人讲述的感觉又不一样,对比之下赵殿元忽然觉得潘骄和杨丽君伉俪,比自己和蔻蔻经历的更艰险悲壮。
“爷爷因为生在延安所以取名潘延。”潘家宁知道赵殿元对潘家的历史感兴趣,这段时间她也做了不少功课,趁着爷爷在场,一并讲述出来,当年潘骄化名水桥,和杨丽君在延安相识相爱,两人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直到解放战争胜利,两人一起奔赴上海新的工作岗位,才知道原来彼此早年有过婚约。
“爷爷是1942年出生,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随部队南下来到上海时不过七岁而已,当时为了更好的融入工商界开展工作,曾祖住进了潘家花园,在这里生活了大概六七年的时间,就……身陷囹圄了。”
那边老潘在招手:“家宁,过来一下。”
潘家宁让赵殿元守着爷爷,颠颠跑了过去,老爸拉着她背转身子,压低声音问:“那小子现在做什么职业?”
“爸,您可真是没大没小,连钱伯伯都认可他的身份,钱伯伯的母亲总不会帮着他作假吧,论辈分,您得喊他爷爷。”
“荒谬。”老潘摇头,“这或许是一个高明的骗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他一定是有所图的。”
潘家宁说:“人家图什么呢?”
老潘眼皮一翻:“图我女儿。”
潘家宁无语了,看向赵殿元和爷爷,一老一少在龙柏树下对话,说的什么听不清楚。
赵殿元觉得老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蹲下来问道:“你认识我么?”
“你是刘同志。”老人口齿含糊的说道,“刘同志,来家里做过客的。”
“不过小伙子看起来倒也不太像坏人。”老潘又找补了一句,“他没有正式工作的话,咱家可以请他照顾你爷爷,肯定比外面的护工可靠,一天给他二百块钱还不行么?”
潘家宁白了一眼,心说人家身家五百万,稀罕你一天二百了,但还是忍住了,多增加互动了解是好事,回头自己还得劝赵殿元接受这份工作呢。
潘家花园正在进行内部整修,无法进入室内缅怀,一家人在花园里转了转就回去了,路上潘家宁提了一嘴做护工的事儿,赵殿元当即答应,于是老潘将父亲交托给小赵,带着老婆孩子走亲戚去了,去浦东潍坊路探望家宁外婆。
瑞金医院病房里,赵殿元服侍老人家躺下,来到走廊,拿出一张身份证审视着,这是一张真的假身份证,是孙嘉帮自己搞到的,230400打头的黑龙江鹤岗身份证,照片上的人和自己略有相似,名字叫刘放歌。
无处不在的老刘、刘叔叔、刘同志究竟是谁,他充满了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