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都官邸多,眼线多。未经传召回都,又大摇大摆在行街走,只怕不妥。
顾七眉心微蹙,不由得面露担忧。仰头看向元哲,他好似并不在意。
“若明日陛下问起,当如何应?”
顾七噎住,慌垂下头。不知为何,自己所思所想,总能被元哲一眼看穿。
元哲歪头看着顾七,明眸在灯笼照耀下,显得异常发亮:“本王教你。只一句话,便够。”
顾七迷茫抬头,呆问一句:“什么话?”
“就说...”唇角微扬,径直探过去拉住顾七的手。
一股冰凉传入掌心,元哲微怔。
他凝视顾七,心中低喃:就说,本王想你了。
本是玩笑话,咽入肚中,却浸入肺腑,泛出淡淡涩苦。
元哲满眼心疼,不自觉回掌紧握,欲将这小手捂暖些。
即便已入亥时,街上行人依旧熙攘,两个男子这般亲昵,引人偷笑议论。
顾七顿时红了脸,欲将手抽出,奈何元哲紧紧攥着,动弹不得!
她强压火气,咬牙低吼:“殿下!这不成体统!”
元哲硬拉着顾七,昂首阔步,全然没有理会周围的异样目光。
顾七拗不过,只好用衣袖掩住臊红的脸,步子越发加快,恨不能立刻到客栈才好!
“到了。”
一路疾走,猛地被元哲拽了回去。顾七放下衣袖,登时被檐下一排金灿的琉璃灯晃住了眼。她快速眨眼,待适应强光后,朝匾望去,上面写着“雀鸿楼”三个大字。
国都繁华,几乎隔条街便有一家客栈,可旁的客栈同这家比起来,都逊色不少。客栈独大无偶还是其次,关键在于客栈近邻皇宫,且寻常百姓进不得。
这里是学子赶考歇脚的地方。
前进一步,便是高官厚禄。
顾七望着出入客栈的文人学士,手中持着各色书卷,面容枯瘦蜡黄,眼神呆滞,麻木地说着“之乎者也”。
澜国重文轻武,文人骚客备受敬重,引多少人趋之若鹜,纷纷效仿文学大家。天资聪颖者,挥毫泼墨,赢得满堂喝彩。资质平庸者,吟出两句流传千古的诗句,便觉灵魂脱了俗身,可与圣贤比肩,指点江山。
自古国将不国,都是先烂了内里。澜国秀才不做兵,为逃保家卫国的命,稍稍殷实的人家,挤破头也要争一个秀才位。即便年年强征壮丁,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者比比皆是。
“且看看,这便是澜国济济人才。”元哲面色凝重,恨恨看着形销骨立的男儿:“纵满腹经纶,于国何用。”
顾七仰头,见元哲怒目而视,胸中似团着烈火,欲将这雀鸿楼焚为灰烬!
“殿下...”
顾七不知如何宽慰,只得轻拍了拍元哲的手。
雀鸿楼的掌柜是个人精,自元哲进了客栈,便做起了跑堂伙计,频频上楼送些茶水果子,生怕招待不周。元哲心生烦躁,命他再不准打扰,方得了清净。
即便寻了边角的屋子,也能够朦胧听到诵读和翻书声。
掐掐算算,年初,就是三年一次的会试了。
裴启桓仅凭着乡试的一篇治水文章,便能够直接越过会试和殿试,提拔为翰林学士,可见厉害!
顾七不由得心生赞叹,却又不禁联想,裴启桓是否也曾这般,昼夜不休,苦熬到油尽灯枯。
元哲支开窗,指着堂下一个背书的花胡老翁:“众人皆赞他精神可嘉,本王却惜他大把光阴付诸东流。若百姓皆如此,不消两年,云国便不费吹灰之力,灭了这偌大的国。”
顾七端起茶盏,掩住心虚。
悄抬眼看向元哲,见他凝望着堂下老翁出神。眼神从先前的失望难过,转变为刚毅决绝。
至此,总算明白了元哲回都的理由。
顾七并不着急,执起茶壶给自己添了茶水,静静等着元哲开口。
“裴启桓。”
顾七抬眼,迎上元哲肃穆神情:“怎么了殿下?”
“若执意改政,废了文臣一众优待,何如?”
顾七沉眸,烛光亦未能照进幽暗眼底。饮尽盏中淡茶,缓缓开口:“殿下此举,是与澜国文臣为敌,可想过后果?”
元哲沉默,冷风透过窗,轻吹着后背,引得脊背发凉。他牙关微紧,攥着茶盏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度:“生死报国的铮铮男儿,一刀一枪挣来的功名,到头来,却不如文人高谈阔论更能赢得敬重。这又是何道理?”
顾七神色如常,只淡淡看着桌上忽闪的烛火:“殿下既有了主意,又何必问臣呢?”
元哲微惊。
即便知道她洞悉人心又聪慧异常,却还是被她波澜不惊的模样唬到。生在帝王家,又经历那等刻骨铭心之事,早练就了一副假皮囊。哪怕柳纪纲、赵煜这般近臣,亦猜不透自己的心思。
元哲单手扶额,又细细看了看顾七。
看似乳臭未干,实则内有乾坤。他不禁疑惑,到底是自己遇到裴启桓,不由得卸了防备,还是二人本就有着天赐的默契。
顾七并未察觉迎面而来的深情目光,心里暗暗想着,如何借助元哲,搅翻朝堂。
不自觉蹙起眉,转着空盏,盘算布局。
可为何,顿生相助念头,居然希望同元哲一起,改变这澜国危局。
顾七越发不安,自己竟在不自觉间,在为澜国考虑!
不!我是顾七,是云国暗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