梼杌的话,在她脑中挥之不去。\wWW。QΒ5c0\
你生是汪家人,死了之后,当我梼杌的鬼。
这……真是她听过最荒谬的要求,他不求她活着之时不要嫁给汪廷宇,也没有打算直接掳走她,反倒求她死后成为他的鬼。这头凶兽的思考方法,果然非人类所能明了,特别是他还说得好认真,他说,要带她去看更大更宽广的世界,那一直是她的心愿,一辈子都不可求的虚幻心愿。
她知道,总有一日,梼杌会离开她狭小的世界,她无法困住他,他不会是只能安安稳稳学过人类生活的兽,短短一年半载或许还可以勉强忍耐,日子一久,他受不了的,她也不忍心将他关在这方狭窄的天地。
我从来,没有这么渴望想得到一个人过。
他的渴望,传达给她了,那“渴望”,并不是单指对她单薄身躯的欲念,若是如此简单,他大可用蛮力制伏她,她毫无抵抗能力,比只待宰羔羊更加无助,只要他真的想伤害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达成目的。
而他没有。
当他低头吻她时,是带着压抑,她知道他想做的不只那样,但他没有再进一步。
渴望……她不懂的情绪,从不曾拥有的情绪,却被他眼中的神辨所撼动。
“好。”
在当下,她答应他的要求,在他炯炯目光的缚锁下,出自真心的颔首。
虽然死后的归处不可预知,是否真有鬼魂亦不可考,但是她想任性一次看看,为了自己而任性,也为了梼杌的渴望而任性。
她为自己的疯狂感到提心吊瞻,却又有跃跃欲试的新奇。
“小姐,心情很好哦,是因为姑爷的缘故吗?”丁香看上官白玉坐在镜台前傻笑,柔和的眉眼含羞带怯,两颊粉扑扑的,气色真好,所以猜测道。
姑爷这称呼是昨天才改口的,汪家和上官家两位老爷总算对成亲日期达成共识,订在四个月后的初九。
“别胡说。”
“小姐害臊了。”丁香当她是害羞,笑得更大声地调侃道,一边动手替她解开发髻,将一头青丝梳理平顺。
“丁香!”别再说下去比较好,因为梼杌已经臭着脸从床上射来凶恶目光,当他知道“姑爷”两字的涵义时,发了好大的火,直说要去劈死汪廷宇。
“不逗你啦。小姐,恭喜你,姑爷人好,一定会待你很好很好。”丁香真诚地说道,眼底却有淡淡惆怅。她虽比上官白玉年长,但仍是青涩的姑娘家,不懂自己对于汪廷宇要娶她向来最喜欢的好小姐一方面开心,一方面却胸口好闷的反应是为了什么。
“丁香,你要陪我一块嫁过去。”
“那是当然呀,没有我在你身边打点着、照顾着,我自己都不安心哩。”反正她跟定小姐了!
“到时,你的终身大事,我会和汪大哥商量,帮你作主。”上官白玉看着丁香圆润耳垂上悬挂的珍珠耳坠,一连好几日丁香都舍不得换掉耳饰,想来是打从心里喜欢,不只是耳坠,也包括送耳坠之人吧。她会心一笑,既然丁香和汪廷宇两情相悦,不将他们凑成对岂不可惜。
丁香闻言大惊,以为上官白玉的意思是要在汪家挑个管事将她嫁掉,慌得连忙要跪下。“小姐!我不嫁!我不要嫁!我要一辈子伺候你!”
上官白玉伸手扶起她,“你别担心,你我亲同姊妹,不够优秀的人,我也不会轻易让你嫁,到时你可别嫌我缠着不让你嫁哪。”
“我才不会!”丁香跺脚,怎么说得好像她会很猴急地扑过去似的。“我是说真的,我不嫁!我不嫁!谁也不嫁!”
“汪大哥也不嫁?”上官白玉打趣地问。
“咦?小姐,你在说什么?你是指像姑爷那样好的人吗?不可能啦,不会再有第二个……”丁香俏脸垮下来。
上官白玉本要多说,但想想又忍下。这惊喜,留待日后再揭晓吧,一定会把丁香吓得又哭又笑。“不说了。你也累了,早些回房歇息吧。”她拍拍丁香的手,要她别梳,反正螓首一沾枕,这头长发还不是会睡乱掉。
“好。”丁香替上官白玉脱下外襦,折好放在桌上,催促她上床躺好,又俐落地将床幔放下。“小姐也早歇,明儿个姑爷要邀你去赏樱,睡足了,才有好精神。”赏樱也算她一份,她好期待明天哦!
“嗯。”上官白玉乖乖躺平,在她左侧的梼杌一手撑着颊,另一手很不耐烦地驱赶烦人的丁香。
丁香替她盖好被,互道晚安,熄掉烛火,退出房间,将门掩上。
“我真怀疑你怎么能和她那种多嘴的家伙生活这么久?”梼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确定自己有多想掐死她。
“丁香才不烦人呢,她是关心我。”上官白玉又要下床。教她和梼杌同床共枕,她还是会害羞,虽然几乎每天早上醒来,她人都是在床上,她的多此一举却是少女的矜持。
梼杌捉住她纤细的手臂将她拖回身旁,在黑暗中,他的眼神更加锐利。
“你什么时候才能习惯和我一起睡?”老是躲着他,让他很不高兴。
“我……”他问得太露骨,逼红她的脸颊,上官白玉有些庆幸丁香将烛火吹熄,才不至于害她在梼杌面前露馅,更庆幸她看不清他挑逗人的坏表情。
“你不会以为我一辈子都不碰你吧?”他挑眉问,如果她回答“对”,他也不会意外她如此天真。“我只是在忍耐,忍到你成为我的那一天。”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双颊好烫好烫。
成为他的……
这几个字,为什么比几日前爹和汪世伯在讨论两家亲事时更让她羞赧?那时她明明还能一脸平静像在听别人家准备办喜事般,一点也没有该有的别扭,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浑身血液都往脑门上冲,耳朵嗡嗡直响。
“……梼杌,我很想问你,你如果这么渴望我,为什么不直接带我走,而是要等我过世?也许……我还会活个三、四十年,你要等那么久吗?”
梼杌先是扯唇笑,坏嘴又重新问世,“你以为你这副破身躯有办法撑三、四十年?”
“我最近身体还不错,都没再发高烧。”
“你以为是谁的关系?”若不是他每晚都会抚抚她的额,一有不对劲就以自身法术替她解热,依她的情况,还能好到哪里去?
难怪丁香老爱叨念她,时时盯着她喝药、嚷着要她添衣,他有太多回发现她白天人还好好的,入了夜就开始发烧,而且一烧起来还非常严重。
上官白玉知道是梼杌的关系。他每晚将她抱回床榻,又抚摸她额心的事,她都有察觉。没想到当初是抱持着要带他回来好好治疗他的伤,结果他的伤仍在,反倒是她受他照顾。
“你如果点头,我现在就带你走,不用等你挂掉。”梼杌不逗她了,回答她原先的疑问。
“不……我只是好奇,并不是在催促你。”她还有太多牵绊,不可能一走了之。
“我知道你这只人类满脑子塞着那些麻烦事,你是个老古板,我也不逼你扭转你的老旧观念,等到你不再是人,那些玩意儿你一点不剩的全给我抛得干干净净,以后在我面前将你自己剥个精光时,就不会再嚷嚷着想死,被我爱抚时也不会满嘴不要不要不要,我要你当一个能快乐做这些事的家伙。”
“你别老是绕着那、那种话题打转好不好?”她又脸红了,他老忘掉她只是个云英未嫁的闺女,谈论床第私密时没法子像他一样轻松愉快。
“不然你要我跟你谈什么?四书五经?”那种他只听过没读过的人间玩意儿。
“我变成鬼之后,还能像现在这样碰触你吗?”她当然不想和他谈四书论五经,也不愿继续说些男人女人间的羞赧床事,她心思单纯,对于死后的世界还有好多好多疑惑。
她的手,举在半空中,在黑暗里探索他的方位,想要碰他又迟迟不敢上前触摸他刚棱笔挺的鼻梁。
“可以。”他拽近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蹭。
“鬼不是无形飘渺的吗?”
“那是对你们人类而言。否则你以为我到陰界去揍武判官是去揍假的吗?”他的每一拳可都是扎扎实实打中武判官,没因为他是鬼差就落空,对他而言,打人打妖和打鬼没啥两样。
人鬼殊途,这句话,不适用于妖。
“你……”揍武判官?!好、好敢死呀……
上官白玉想问打完武判官的下场是什么,可瞧见梼杌稳稳当当地躺在她身旁,她就能猜到,打完武判官之后,梼杌定是全身而退,她若多问,他一定会怒目横眉地回她:你以为我是谁?!我是梼杌!
“我可以碰触到你,当然,你也可以摸着我。这样你安心了吧?”
“我、我哪有什么好不安心的……”
“怕碰不到我。”他点出她的不安。
“……一点点。”她小声坦承。
梼杌被她逗笑,收起獠牙的嘴轻咬她柔荑一口,力道不轻不重。“我喜欢你的坦白。”
“不可以……我还不是你的……”她要怞手,以为他会死捉着不放,没料到却没遇上太多阻碍,轻易使将手缩回棉被底下。
“对,你还不是我的。”呀,真期待能拥有她的那一天到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死?”快点死快点死快点死快点死……
若不是明白梼杌没有恶意,听见他用希冀的语调咒她死,实在会觉得他很没礼貌,上官白玉苦笑地摇摇头。
日后,他要是天天缠着她追问:“你什么时候会死?”、“你要死掉了吗?”、“你不要再拖了,快点死一死吧!”她也不会太惊讶。
“万一……我一直身强体壮,挨到了出嫁之日,被八人大轿抬去汪家,成为汪辨少奶奶,先变成汪大哥的人,你……无动于衷吗?”一开始,她觉得嫁进汪家无所谓,成为江廷字的妻是很早就注定安排好的,即便在几日之前她还是如此认为,为什么……在她点头答应梼杌的要求之后,却排斥起那个不会改变的未来?
她不想嫁,她不要嫁,她不要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妻,不要让另一个男人拥抱她,做梼杌在她身上做过的事……
梼杌的出现,让她总能随遇而安的心,变成刁钻不羁。
“不会有那么一天,姓汪的绝对没有命活到那一天。我答应让你成为汪家人,只代表你可以从这里搬到他们那里去‘住’,不等于我会眼睁睁看他动你半根寒毛,或许是我说得不够清楚,你去那里只有一种身分……”梼杌高大的身躯像片乌云笼罩在她视线上方,窗外微弱的月光无法透进内室,她只能看见黑暗之中他那双染了红光的眸,以及咧笑时雪白的牙,轻吐出未来她所要扮演的角色:“寡妇。”
而且是成亲当日,新郎离奇暴毙,死因:脑袋被不明重击打破。
“你根本就是在威胁我要赶在成亲之前死掉嘛!”不是她死,就是汪廷宇死。
“当然是越快越好。”他一点都不想否认自己的心机。
“如果是这样,成亲之日,你干脆让汪大哥变鳏夫,死我不死他,岂不是两全其美?”
“对哦!”一语惊醒梦中人。不然从她变成寡妇到死去,他还有得等哩。
“你没想到这个方法?”
“我没想到。”杀汪廷宇,他连眉毛也不会挑一下,但是杀她,他怕自不知道从何下手。
从没对任何生物心软过,不懂“手下留情”四个字怎么写的他,却想呵护这朵娇柔小花。
摧毁,易如反掌;守护,毫不擅长。
他的力量强大,连仙佛都忌惮几分,但他不像四凶之中的浑沌老爱去招惹神界,也不像穷奇,非得搞到天翻地覆才满意。他就只是单纯的喜欢找强者对战,哪座山上出现凶猛精怪,他就往哪座出去;哪片海里有巨大海怪,他就潜进哪片海去;连陰界里的武判官,他也非得去试试孰强孰弱。要这样的他去宰掉几百万只妖,他仍能自信满满,可是这样的他,却还在摸索该怎么对待她才不会不经意间误伤到她。
她是他第一次渴望拥有的人,也是他第一次,想不顾一切保护的人。
“你不要对汪大哥出手,若我真的挨到了成亲日,你就动手将我……”她的话,被梼杌掩嘴阻止。
梼杌对于和汪廷宇有关的话题丧失兴趣,无论是捏爆汪廷宇的头还是命根子,他有成千上万种手段让汪廷宇有命娶她,没命碰她。反正还有四个多月,他不急,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商讨如何料理汪廷宇,他倒是对于上官白玉的好精神有些惊讶,平日这个时辰,她早就睡到不省人事了。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困嘛。”还有好心情和他一路聊聊聊。
“嗄?还好……”是没有太困,和他聊着,好像还可以聊很久,不像下午和汪廷宇喝了几杯茶,她就昏昏欲睡。
“既然如此,我们来做些睡不着时能做的事。”他的声音放低,像吐气。
睡不着时能做的事?一个男妖和一个女人躺在床上,睡不着,能做的事……这些字眼串联起来,变成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