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2年,一个德国人去了一趟法国波尔多,在那呆了三个月,回来后疯了,余生30多年,把自己囚禁在内卡河畔的一座塔楼里,风雨孤灯,飘摇寂灭。
200年后,有个中国人也去了一趟波尔多,小呆了几天,回来后,没疯,却发现世界疯了,困守在珠江边的沙洲里,暗网昆虫,愈挣扎愈深陷,动弹不得。
那个德国人,叫荷尔德林,留下许多凄怆、悲悯诗篇的那一位,可怜的人,幸福的人,卑微的人,伟大的人。
1788年,18岁的荷尔德林考进家乡附近的图宾根大学神学院,老牌学府,牛人辈出,黑格尔、谢林就是他的舍友,三人还在院子里种过一棵自由树。少年荷尔德林,也算一表人才,丰神俊朗,高贵而敏感。毕业后,荷尔德林认识了另一个大牛,诗人席勒,两人结为至交,往来频密。
然后做了家教,当朝网络最爱的男主兼职。毫无意外,爱上了女主——女主人苏瑟特,银行家的妻子。毫无意外,被逐出门墙。然后在给他兄弟的信中,牢骚一通:我们生活的时代,不是诗人氛围。
这吐槽,耳熟。
时代不同,国度不同,槽点相同。
譬如,布莱希特,他的后辈,同胞兼同行,就有一首诗:Schlechte Zeit fuer Lyrik,不良于抒情诗的时代——
我当然知道,只有幸福的人
才是可爱的人。他的嗓音
人们爱听。他的脸蛋是漂亮的。
可这家伙,够拧巴的:
我歌子中的每一个韵脚
都让我觉得装腔作势
可怜布氏命犯七煞,先后掉进两次世界大战的坑,终生愤青可以理解。可19世纪的俄罗斯,那是满天星闪瞎眼的时代,打开他们的文学史都会噼啪作响,躬逢其盛的文人该爽呆了吧?可年高德劭的托尔斯泰,表示一点都不爽:
“人是那么多,故虚荣也是那么多。虚荣!墓门前都是虚荣!这是我们世纪的特殊病,为何荷马与莎士比亚时代谈着爱、光荣与痛苦,我们这世纪只是虚荣和时尚呢?”
那边厢,早他三百年的莎翁却不领情,借哈姆莱特之口狂吐槽:
“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唉,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
看来,都没生对时间,都没生对地方。
说回荷尔德林。法兰克福两年家教,爱情失去了,还好留下一部,书信体,《许佩里翁,或希腊隐士》,发在哥们儿席勒的杂志上。里头的“女神”狄奥蒂玛,就是女主人苏瑟特。
之后,在家教路上继续狂奔。1801年初,在瑞士的豪普特威尔;年末,又奔赴法国波尔多。
波尔多这单是朋友介绍的,受聘为当地行政长官的家塾。荷尔德林一直以来的念想,是在国外找个窝,“诗意地栖居”,这回终偿所愿。于是徒步,跋涉月余,抵达波尔多。良辰美景,端的赏心悦目,赋诗无数。孰料执教才三月,苏瑟特病重的消息传来,遂不辞而别,再次徒步,横穿法国,回家。
此时的荷尔德林,单用风尘仆仆已不足以形容了,衰竭,魔怔,蓬头垢面,念念有词,并且迷失在远离法兰克福的尼尔廷根。
旧日舍友谢林,是这么描述他的:“精神彻底崩溃……六神无主……衣衫褴褛,神憎鬼厌……举止狂乱……”典型精分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