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来仰摊在沙发上,合着歌剧唱段轻敲扶手,发了一会怔,然后问道:“呃,王爷刚说,出国先是去的巴黎,怎么后来又到这来了?”
“这个,又是说来话长。”王耶缓缓晃着醒酒器,“98世界杯,我跟着一个法国小伙子,在北京住我隔壁的,赴法观战,球赛看完也不想回去了。那小伙子带我去他朋友的工作室,在那打了一年散工,对方给不出高薪,就把我俩变成合伙人,搞了个建筑师事务所。自己有股份就不一样了,我把他们往国内带,路姐在北京接应,老丈人看我们可怜,铺了路,慢慢才做顺,挣的钱还都是国内的。那几年,是我们过得最惨最苦的,两地分居,拼拼扑扑,也就是那时,夫子给我改成这个名……”
“你改名,其实也是在跟老爷子较劲,太犟了。”路翎又来敲边鼓,“不过也怪,改了这名,后来还真顺了,一年后我也过来了。所以呀,谢谢人老孟。”
“这不一直惦着么……咳,这歌剧,听着瘆人。”王耶起身,去换了一张黑胶唱片,这回蒲宁也听出来了,教皇合唱团,气氛为之一变,王耶语气也为之一变,“路姐一过来,风生水起,很快就有了积蓄。巴黎住着的房子,老破小,我一屌丝没什么,可不能寒碜路姐。都说屌丝的标配是有快递,土豪的标配是有块地,嗯,俺要转型,搞块地,搞套别墅。周末带路姐出城,一路看过去,越看越没劲,这房子那房子有啥区别嘛,一直晃到勃艮第。”
王耶欠身,给每个人的酒杯斟了杯底一小圈,像斟白兰地似的。“还没醒够,先小抿一口试试。”自己先来,轻嘬,含住,再慢慢咽下,很享受很满足的样子。然后很期待地望着他们。蒲宁本就不嗜酒,这些天给各种液体来回洗刷,舌头都麻木了,除了香香的酸酸的,也说不出什么道道来。倒是孟仲季和盛可来,不住口赞叹。
“一到勃艮第,路姐欢喜得不行,走不动了,撺掇我在那拿块地,造酒造房子。”王耶的故事还在继续,“可勃艮第就俺巴掌那么大,村民都捏着不肯放,肯放的又手指头那么一丁点,一丁点还死贵。拜托,俺在大中华的屋子,是可以跑马的,跑这来受洋罪?爱卖不卖,拽着路姐就走。说走,其实我也不甘心,除了酒庄就瞧不上别的了。后来,就碰到克莱蒙的后人,潦倒的巴黎北漂,一说,跑去一看,捡到宝了!”
“其实回头看,不是捡到宝,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路翎一脸懊丧。
“对,也不对,得看参照系,跟谁比了。”王耶倒蛮淡定,“那伙计,克莱蒙末代庄主,咱国人说的败家子,家风坏了,老家更没理由呆了,跑巴黎浪去了,酒庄交别人打理,看天吃饭,刨除皮费就没啥剩头,自己开间小酒吧,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混个三餐饱。我那老拍档正好认得他,一撮合,问我能给多少,我壮着胆说,1公顷10万,不到40公顷,给足添头,400万整吧。那伙计听傻掉了,怕我反悔,第二天就追过来要签契。400万,欧啊,那时法郎刚停摆,欧元势头正猛,快4000万人民币,说拿就拿我容易吗?一咬牙,把本地账户提空,先给100万预付,剩下的,两年内给齐。这伙计二话不说,敲定,揣着100万欧,满世界玩儿去了,剩下我和路姐,为钱发愁。”
“世上最残忍的,是在穷人面前卖穷,这比炫富更令人绝望。”蒲宁道,“鲁迅说的。”
“鲁迅说得好!”盛可来傻傻附和,“王爷不是大把房子嘛,单广州,我们打过牌的空房就有四五套,底下我们都叫你地主,路姐叫地主婆。”
“哈哈,路姐别气哈,我早说这几个不是啥好人。”王耶一边安抚佯怒的路翎,一边捡回话把子,“讲真,钱没多少,房子还真不少,广州不算多的。最早,是把老爷子的画,偷出来倒给台湾佬,卖一张买一套,深圳、广州、上海、北京……后来,巴黎事务所也挣钱了,国内开发商经常耍赖,不给现金,拿自家房子充数,几年下来越屯越多,撂在那自己都嫌烦。今儿有急用,就开启了大甩卖模式,主要甩广州北京之外的。那时几大一线,好房子也不过六七千,甩掉好几十套才凑齐,那两年,卖房把我卖虚脱了。卖到后面,咦,房子咋越卖越贵呢?卖上瘾了,继续,越卖越乐,顺手把隔壁两家也撸过来,人家可不傻,车库酒带旺整片了,地价飙升了,20万一公顷,翻了倍,不二价,又400万欧,俺也给得挺高兴。03、04啊,夫子的八白小运啊,国内房价在蹲坑,正要火箭发射,娘希匹,1949加入国民党……”
“也叫临天光濑尿,”孟仲季不忘神补刀,“欢迎小哥回国观光,瞻仰瞻仰房价。”
“真以为俺脑壳是椰壳?”王耶沉着应战,“手头还有不少尾货的,这不陆续在清嘛。没错,有的地方是飙涨了20倍,吓死人,这里也不差啊,整个波尔多最贵最抢手了,公顷单价轻松过百万,少收了三五斗,而已,淡定淡定。好过俺大妹,两口子专注炒股几十年,亏光老本不算,还把俺给的几套房搭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