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忙完，又到屋外收拾院子天台，浇花浇菜。虎妞早累趴了，蜷伏在二楼起居室沙发上，自顾自呼呼大睡。天将黑，蒲宁看看时间，四个来小时，给了兰姨两张大钞，外加倪裳给他留备的两盒点心。兰姨本是水边居物业的保洁，外请搞清洁的人家多了，干脆辞了工，挨家干都排不过工期，找她还得早早预约。人工还是按物业的标准，蒲宁刚来时是30一工时，年前涨为40。湖南阿姨，年岁小过蒲宁他们，样貌却像上一代人，干活很用心很细心，也是年前，照顾蒲宁老妈的阿姨辞工了，蒲宁问她愿不愿意去深圳，兰姨问工钱多少，蒲宁按原来阿姨的5000月薪报价，年底双薪，兰姨很豪气地摇头，她还是呆在这吧，自在，安逸，收入还多得多，蒲宁真是要人，她倒可以帮着物色别人。这事后来就作罢了。

兰姨走后，蒲宁打电话叫了外卖，就屋村直街粉面店的，猪杂粥加炒河粉，草草对付肚子。吃完，歇歇，晚上一缸鱼还等着他伺候。这是免费的劳工。

介绍一下缸里的几个住户。搬进来，缸也买了，黑面金边成品缸，长150×宽50，比肩略高，玻璃缸跟底滤缸各约一半，算上滤缸部分半吨水体的样子。孟仲季说这是龙鱼缸，哪个方面来说都该养龙鱼，场地受限，缸是小了点，凑合着也能养。网店一查，看上的辣椒红龙动辄过万，但的确威武霸气，心痒痒要买。这笔玩物丧志的预算，倪裳倒没怎么反对，她对小动物的兴趣有过之无不及，但一听说龙鱼时不时还要喂点活物，蜈蚣什么的，早吓死了，坚决不干。金鱼好养，养过，视觉疲劳了都。泰国斗鱼，罗裙半幅，花枝招展袅袅娜娜，也养过，夫妇俩都喜欢，但花色真漂亮的却是雄鱼，鱼儿不可貌相，看着曼妙，却异常暴烈，一山难容二虎，撕咬个你死我活，就算一雌一雄都没法合缸。热带鱼么，花多眼乱，拿不定主意。就这么空着，养了一缸海砂河石水草，随便扔了几条买草附送的小鱼。一晃要过年了，孟仲季上门一看，嚷嚷说这不行，怎么说也算是新家，当天就从自家院子鱼池里，捞了四条锦鲤，用泡沫箱装运过来，附带一堆鱼药。白沙洲的屋子他不常住，狡兔多窟哪都有，这边保姆伺候他老母都叫苦连天，这些鸡零狗碎压根不理会。甩完锅，孟仲季就跑人了，把蒲宁愁得直挠头。

网上鱼友说，锦鲤是要空缸养的，大吃货，过滤要够强悍。鱼缸还没腾好，滤材还没就位，新入户的四条锦鲤就暂养在老妈卧房的浴缸里。当晚，最大那条，五六十公分之巨的乌鲤就跳缸了，早上发现时，鱼身子已经硬透。郁闷之极，也不敢跟孟仲季说，自己悄悄把它带去河涌，水葬。老二是一条德系红白，光皮无鳞，取名大龙，跃升为带头大哥，说来也怪，身份一变，性格立马沉稳了，淡定了，不动声色罩着那两条小的，“双儿”。双儿也是红白，本地土炮，有鳞，都不到30公分，稍大的叫大双，略小的叫小双。小双怕生，见人就跑，一副躲债的模样，蒲宁不喜欢，熊它，再不生性就把它扔了，扔河里去。小双更怕了，慌忽忽乱窜，整天小气包样，弄得别的小伙伴也神经兮兮的。

直到来了老幺，“小正太”。几个月后，孟仲季再来串门，一看缸是瞒不住的，便说乌鲤跳缸也不是坏事，乌鲤本就为挡煞之用，说明舍身为主挡了一煞，不过三条不好，不利财，数目宜取一四六九为吉。六条太多太密，就四条好，四绿为文曲星，啱晒蒲宁行当，赶紧补货吧。蒲宁这时已经饱读网帖，对锦鲤秘典粗通一二，知道在锦鲤几成宗教的日本，有“御三家”之说，乃红白、大正、昭和，为皇家正统，宽松点加上白写，号“大四家”，统领锦鲤江湖。满缸都是红白了，虽说大龙非名门正派，异域盲流，双儿本地土炮，乡勇团练，好歹御三家已有其一，故而大正是当然之选。暗搓搓又想把小双淘汰，换一条昭和，名字都起好了，叫小昭，又挨倪裳一顿尅，说进了门就是家人，哪能这么狠。

小正太，就是在同城微商那里买的大正，呃，不能说买该说请，当季小鱼，行话叫小当才，20公分上下，绯墨交错，花色很是漂亮，号称进口鱼，也就两百大洋。蒲宁为迎候大驾煞费苦心，一早起好大名，网上查索好过水程序，浴缸备好水，鱼粮档次升级，滤材更新换代。原来底滤缸只有几袋珊瑚砂，几张过滤棉，没几天就浑水，还好每天才一顿，浑了就加净水剂，硬是撑够一个月才换水。换水就是腾空脏水，自来水直灌，然后加除氯水稳定剂适量，粗海盐若干。养了几月，小病不断，痘疮、脱鳞、烂肉什么的，只好逐条捞出来，用孟仲季附送的烂肉康浸泡，最严重的一次，大双身上溃烂处还有脓状物。不得了，蒲宁做起兽医，倪裳做护士打下手，餐桌当手术台，按网帖流程，用网购的丁香酚把大双麻得晕坨坨，湿水的大毛巾裹着，药用棉签蘸了碘酒全身涂抹，黄粉撒在溃烂处，抹一层红霉素药膏，然后赶紧放进调好盐水的泡沫箱里，再加入维C和抗生素。5分钟手术毕，蒲宁全身虚脱，倪裳几乎晕厥，大双，这可怜的病号，则给折腾得生不如死，泪眼问苍天。偏偏，三条鱼中，大双是最温顺最讨喜的，会迎候人，眼神让人如沐春风。小双爱耍小性子，偏偏颜值最高，四段绯，吻部留白，白嫩白嫩，比大双抗折腾，小毛病少多了。大龙身子扁平，无鳞，样子有点怪异，但胜在沉稳，也皮实，各种疾病留给它的印记，只是光皮上的褐斑。

为奴数月，蒲宁忙着在网上找答案。老司机们说，养鱼先养水，水好鱼才好。重建硝化细菌系统，珊瑚砂、细菌屋、生化棉塞满滤水区，麦饭石、火山石、活性炭分袋，放入净水区，EM菌定期注水或拌食，缸里加装氧气泵和造浪泵，万事俱备，单等小正太。

头一回网购活物，包装之完备大开眼界。对着手机网帖，蒲宁像虔敬的教徒，严格照规行事：原袋泡缸，同温，防止温差过大引起感冒；分时分量注入浓度适中的盐水，让鱼儿适应新水；袋中捞出，放入严格配比的高锰酸钾水中，消毒杀菌；快速捞出，放入加了海盐的浴缸中，爆氧；加入抗生素、维C，创伤修复抗过激；三天后，杀虫，次日再加抗生素。这之后才少量喂食，保持爆氧，每天换水1/3。浴缸里隔离养上半个月，刚来时还病怏怏，趴缸厌食，到后来龙精虎猛，满缸巡游要吃的，妥了，查老黄历，择吉日吉时，合缸，进新居。

说鱼只有7秒记忆，鱼奴蒲宁是打死不信的。何止记忆，每一条鱼都有各自思维，各自个性，鲜明得很。小正太就是天生的外交官，人说高情商的那种，一入缸，第一时间就盯住带头大哥，围着大龙猛嘬，后者爽得很，怡然自得享受。前前后后忙活一通，搞掂带头大哥，又奔大双而去，同样一通操作，用时略短，再找老三。小双不太受落，躲，再追，逼到死角，半推半就接受了来客的献礼。见面礼毕，四下巡视，发现缸底的塑胶珊瑚好玩，把这唯一的玩具推来搡去，左边到右边，右边到左边，玩得不亦乐乎。玩着玩着，想起什么，又去找围观群众，由大到小再一通大保健，三个老住户真心服了，巴适了，入伙仪式方告结束。

小正太的到来，不仅大幅提升了原住民的颜值水准，气氛也热闹多了，渐渐，小双受其感染，不那么慌忽忽了，有定性了，敢跟人对视了，每次经过，总有四个小脑袋挤在一起，嘟圆了嘴，齐刷刷向蒲宁倪裳唱赞歌，两人老怀大慰。渐渐，小正太拔节似的疯长，才半年多，体型就快赶上小双，自然，房本加了名，拍马屁献殷勤的事再也不干了，众生平等么。

蒲宁画过它们，倪裳拍过它们，但没在朋友圈分享过。蒲宁倒是同时转过两篇帖子，一篇动物的，说的是一群科学家拿各种动物作镜子测试，测试人类之外，还有哪些动物具备自我意识，不多，猩猩，海豚，亚洲象，喜鹊，最后还有濑鱼。蒲宁自己补了一句：镜子测试，俺家锦鲤表示毫无压力。另一篇植物的，说的是澳洲一生物学家，拿一盆含羞草来折腾，用滑轨上上下下起降数十次，含羞草开初还担惊受怕，逢下坠必闭合，玩多了，就蛮不在乎了，叶片大开很享受的样子。被玩残累趴了？不是，把含羞草转到摇床上，晃晃又闭上了。可见，记忆也许不需要常规的动物神经网络和通路，植物有记忆，甚至有智能。蒲宁兴致盎然加了按语：

如果有人告诉你，世间花草树木都是大大小小的智能生物，头朝下、倒栽葱插在地里，向天空晃着躯体蹬着四肢，迎风摇摆，你是不是要疯了？

澳大利亚生物学家为证明植物是否有记忆，用含羞草反复做了试验，结果非常有趣，也令人吃惊：“植物是没有大脑，但它们有一套精细的信号转导网络……这个机制与动物大脑有本质的差别，可能是一种分散式的智能，以某种我们尚不理解的方式运行。”

既是假想，脑洞无妨再大点。植物真没有大脑吗？掌管植物智能的中枢（大脑），会不会就在植物的根部？植物的DNA密码和智能因子储存在种子中，随种子落地发芽而发育，向下以发达的根须抓住土地吸取养分，向上以茁壮的躯干和繁茂的枝叶沐浴阳光雨露。

“植物是万年老三，比不上动物，更比不上高高在上的‘冠军’人类。加利亚诺给予了植物和动物相似的能力，因而动摇了这种等级差异，挑战了万物秩序。”

现在，轮到素食主义者苦恼了：怎么都是杀生，以后还能吃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