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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鹉自来鸟 北非也 1595 字 6个月前

这些日子,蒲宁还真没细看朋友圈,以他这种强迫症,有红点必欲除之才后快,但这一段实在顾不上,别说朋友圈,有些私底下闲扯的都没理,除了倪裳的,必回。

是肖篱的朋友圈动态,6张组照,有波尔多地点坐标,她和杜芒刚到的下午,有自拍,跟杜芒的合拍,和葡萄地空镜头。配文:“春到波尔多”,加三支玫瑰,若干蹦跳公仔。一溜点赞,倪裳好友圈的大都在,底下还有一串对话,女神、冻龄美女、两个美少女云云,盛赞之外,肖篱死党、隔壁民族唱法班的潘芸芸:无巧不成书(掩嘴偷笑),肖篱:是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调皮吐舌);年级群主、同为民唱班的饶曼娜:板凳坐等,吃瓜喝水群众强势围观(琐碎表情若干),肖篱:(低眉含羞,茶水,玫瑰若干);少不了盛可来:就这样被你放了鸽子(涕泪滂沱),肖篱:(拱手,憨笑,勾手指)……

退出,点开第二条,九宫格,同样波尔多坐标,次日下午:山坡酒桶若干,瀑布城堡,波尔多远眺,酒堡灯下飘荡的窗纱,配文仅为省略号。同样赞声如潮,应答如云。蒲宁没心细看,退出再看最新一条,凡尔赛宫话别那天,却是一首歌的链接,M83的,I Need You。这回,点赞者寥寥,就盛可来跟帖:待你长发及腰,我已逃之夭夭(拱手,含羞,玫瑰),肖篱没回。

蒲宁越看脸上越阴,长叹一声,难怪倪裳火大。再看倪裳,原已阴转多云的脸又腾起火烧云,逼着蒲宁说清原委。蒲宁一五一十说了,但背肖篱下山、跟肖篱同坐一车这两段,还是没敢说,垂着头,不敢迎视倪裳的灼灼目光。至于那歌,唉,就鬼知道咋回事了,反正他不会自作多情冒领。倪裳默然逼视:“你就装瞎吧,盛可来在给你打掩护,以为我傻不知道?都不是好东西,蛇鼠一窝!”说完,嘤嘤哭了,起身,伸出手,跟蒲宁要车钥匙,说要回天河旧屋,这几天不想看到他。蒲宁自然不会给,突然想起旧屋脚印,便说了。倪裳听完,止住泪,连连怪责蒲宁,干嘛不报警,哪怕叫物管上门拍个照也好。蒲宁解释道,不是要回来问清楚么,蒲逸是不是带同学回去过,倪裳断言不可能,不用问,蒲逸的钥匙一早放出来了。

这一下,旧屋是不敢回去了,但也不想再听蒲宁废话,让他出去,她要睡觉,累了这么多天,再碰上这些破事,整个人虚脱了。还有,把那香水拿走,别让她看到,说完就蒙上被子。蒲宁无奈,隔着被子拍拍倪裳,叹口气,掩上门,上楼去他的书房。

没开大灯,只微微拧开墙角落地灯,昏黄光线透过长长的乳白灯罩散射出来,静立一旁的高大的琴叶榕,张开阔叶,要冲过来呼巴掌。窗边沙发上放倒,木木盯着屋顶的梁木,梁木在旋转,尔后呼啸而过。粗重的横梁压住的夜,另一个蒲宁骑坐梁上,漠然俯视。

良久,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通讯录,点击肖篱。奇了怪了,他这里没看到波尔多那两组图片,最新的就那首歌,接着是一个月前的分享了。点开歌,除了盛可来,这里还看到另一个跟帖,施永清,国画班的,跟设计班的沙一苇配对,两人常年在群里唱和,霸屏,盛可来称之为黑风双煞鬼见愁,都是逢肖篱帖必跟的主。一首打油,藏头:潇潇暮雨歇,篱下蒲草折。莫谓云遮眼,痴人愁百结。肖篱回:大师好诗!受教(拱手,大拇指,玫瑰+2)。

又给人暗中摆一道,更是气结,都什么人啊,一个个黑山老妖天山童姥了,还玩这些过家家,羞不羞家么。但好像又怪不得人家肖篱,发点出游图片,放首歌,啥也没说,没毛病啊,谁对号入座谁傻缺。围观群众瞎带节奏,还是自己神经过敏?管球,刷地回退,点开盛可来。

还是这老小子好,傻呵呵,不知有汉,乐不思蜀,天天九宫格刷屏。看来他们几个是游遍了荷兰全境,自带洛阳铲,掘地三尺,挖出一堆文艺。博斯和他的《人间乐园》,老少勃鲁盖尔,伦勃朗,维米尔,梵高,埃舍尔……博物馆,画作,故居,一个不漏,洋洋大观。再看孟仲季也是,图片大同小异,就不知谁抄谁了。肖篱是一路默默点赞,王耶则一如既往,尘封。

忽又想起在巴塞罗那,盛可来说到傅云高,到底咋了,又跟着点开。

直溜溜找到球赛那一天,正好三八,巴萨开挂。循例每日司晨,一大早发的,早安,然后他的画,猫鼠同乐图:三只小老鼠兴高采烈团团转,给老猫溜须,老猫仰天大乐。说实话,除了画工不对,哪都对,蛮有趣的么。盛可来不忿,想必给其中骨刺扎着了。谁是猫,谁是鼠,又咋的,我还米奇呢杰瑞呢,蒲宁嘟囔。

上拉,随便再点,另一个早安:契诃夫斯基和他们的玩偶。四老儿各自骑乘蜥蜴,呃不,画成变色龙了,手执长矛大战水车。有文化有内涵啊,契诃夫串配塞万提斯。再点,变成晚安了:八戒背媳妇。雨潇潇风猎猎,就差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招展了。对对日期,果然是山顶淋雨那天。咦,这个他咋知道的,隐形人听墙根?罢,随他去。跳转最后一天,却是照片,黑乎乎的屏幕,说手机黑屏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整个新款iPhone。

好,黑得好,再下去还得了。好端端的正事不干,以艺术之名行狗仔之实,王亦奚的棺材板怕压不住了。也不对,非关王亦奚,管他们国画班的是系副主任,庄文渊,老国画家,跟王亦奚似乎不太对付。印象中,这傅云高是个粗豪汉子,有江湖气,跟蒲宁王耶一样有顽童心性,多年不见,咋油腻腻的了?

南方大学艺术系,跟其他树大根深的老牌院系不同,属后来晚到,80年代初,老校长仗着跟王亦奚的交情,抓了壮丁,新开了这个系,与时俱进。分美术和表演两块,共六个班:国画、油画、造型设计;民族唱法、美声、舞蹈编导。王亦奚全盘主抓,兼管油画,两个副主任各管一块,庄文渊管国画和设计,歌唱家许美娟统管表演。其下再六个专业教导主任,除了设计班、舞蹈班担纲的是副教授,其余四个是正教授,都是各自领域叫得响名头的人物。学系初立,前几届招生都是八九十人的样子,在南大属中小规模,后来逐年扩招,再后来变成学院,设计划归新成立的传播学院,如今孟仲季的山门,蒲宁打秋风的地方。

85入学的这一拨,才是第三届,算是艺术系的大哥大大姐大了。国画是大班,20号人,然后油画、设计、民唱各16人,美声12人,到了倪裳这个舞蹈编导班,区区10号人,娘子军挂帅,就两个男生,相当迷你。男女生比例,绘画这边约七三开,表演这边则几乎反着来,整个大致六/四开,略逊于男女各半的外语系。有表演艺术这群美女领衔,尤其85这一拨,整一茬像雨后春笋嫩生生水灵灵冒出来,强压外语系一头,成为整个南大的颜值担当,遂有四大名旦、八美图、十二钗各种坊间版本,而无论哪种版本,肖篱和倪裳都忝列其中,幸耶悲耶?

国画班人丁最旺,也是艺术成功嫁接俗世的范本,历经二三十年打拼,颇有几个成为江湖老大,坐拥各种实业虚业,留守画界的三两种子,也拼年轮熬出了头,与政界商界同窗一样,各种艺术协会里挂满名号;民唱班搭上时代顺风车,大都混得风生水起;设计班跟商业有天然对接优势,小日子也过得不错;油画班则各行其道,潜龙勿用,各自蹲坑默默发功;最惨的是美声和舞蹈,除了少数几个在大学执教,其余悉数转行或出国,人生际遇五花八门。

毕业20周年,他们首次聚会,蒲宁亲睹国画班几个大佬,各自被混得不咋样小弟们簇拥,情状恍如斧头帮盛会,自此兴味索然,尔后坚辞各种邀约,由倪裳一人出面挡枪。数年前,许美娟之女、民唱班饶曼娜建微信群,其夫林道年,转行做了司法界大状的设计班首届师兄,幕后撑持,群内势力与世俗功名成正比,暗流汹涌。骨灰级网虫蒲宁,则迟迟才开通这个社交神器,然后在一场夜宴后被绑架入群,半年后退出。再半年,好大姐倪裳也忍无可忍,不告而退。这个,基本上是所有同学群的缩影,或许,中学群的要好些,毕竟都来自本乡本土。

无群一身松,蒲宁是这么想的,可现实并不如愿,一张张暗网如影随形,无处可逃。

蒲宁发了半天的呆,起身关灯,下楼,却拧不开卧室的门,敲了两下,也没反应。倒是里头的虎妞反应神速,门后传来一阵抓挠声,可惜不得其法,干着急,喵喵轻叫几声,意思是,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给倪裳放逐了,蒲宁苦笑,想起王耶两口子的备用卧室,嗯嗯,着实很有必要。没辙,溜去蒲逸房间,简单梳洗罢,换上蒲逸的旧睡衣,倒头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