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不是最残忍的月份,不好说,最难忍是肯定的。三月以降,开启浸泡模式,岭南大地浸没在雾霭咸潮之中,凌空虚抓,攥得出水来,随口吐纳,噗噜噜冒泡。十里洇染红绿,一声鹧鸪烟雨,行不得也哥哥。这湿答答的时令,却是草木狂欢的时节,天上有奔雷驰掠,地下有春潮暗涌,土行孙一般游走,沿根须上窜,草茎内树身内,浆液涌动之声隐约可闻,尔后,啪,爆芽,啪啪,开枝散叶,啪啪啪,一树繁花。
蒲宁在路口候了一会,有些燥了,却见小七出了小区,越过马路,闷头闷脑赶路。蒲宁把它唤住,四目相对,都颇为惊喜。“小七,咋跑出来了?这边也是你的辖区么?”蒲宁开声道。在外头,小七就略矜持,摇摇尾巴,耸耸小圆脑瓜:可不,俺都快愁死了,回头见。稍停片刻,便顺着医院围墙外林荫道,一颠一颠继续赶路。
蒲宁也上路了,上了一辆红色奥迪,副驾坐下,扣上安全带:“哟嗬,鸟枪换炮了?老汉坐花轿,颜色潮爆了。”
“准婿郎的,他换了宝马。”温良辰也笑笑回道,上下扫视蒲宁一眼,“精神头蛮好的么。那老爷桑塔纳,开了二十来年,除了冷气不足,车况还蛮好的,就是不好意思开了。”
“代个步,还恁多讲究。怎么,清明不回乡下?”
“回不了,老妈和老丈人都来了,都要人服侍,脱不了身,”温良辰苦笑,“好在老婆能干,大包大揽,也没我什么事,就专职陪那小的。”
温良辰说的那小的,是他小儿子,还没上幼儿园,跟大女儿差了整二十岁,女儿都要喝喜酒了,儿子还在打酱油。他哥温良庭生的也是女娃,家族薪火重责就落在温良辰身上。为这儿子,温良辰先是扔掉二十多年的老烟枪,两口子躲回老家县城,开了一爿店,当起超生游击队。还好,押对了宝,老来得子,遭点罪也值了。次年,又适逢二胎放开,都赶上趟了。不像蒲宁,当年心心念念想再要个女儿,就是下不了决断,为这事,倪裳没少唠叨,说蒲宁这辈子欠她一个小仙女,老了要人端汤喂药,蒲宁别想跑。
“你那小的,上户口没?”蒲宁问。
“还在办,过段时间回县城医院,补手续,问题不大,应该不用追罚。”温良辰回道。
“谁敢罚你?别逼我动用北京的势力,良辰不介意奉陪到底。”蒲宁又祭出老梗,撩他。
就隔了一座山坳,两地两个世界,坪地俨然还是上世纪的大模样,老街无非多了几溜农民楼。外围,倒有几个簇新的小区拔地而起,温良辰说,本地有钱佬都住隔壁中心城了,更有钱的则进了关内,或成了港澳同胞,人在中心城又买不起中心城的,就流放到这些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