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南方医院,蒲宁看到蒲平下车,在严其敏搀扶下颤颤巍巍走来,大吃一惊。一个多月前,清明,在老家亭子里,兄弟俩还在斗嘴,那时的蒲平健朗得很,没半点异样,只感觉有点暴躁。转眼,就成重病号,一身浮肿。那些日子,蒲宁天天跑医院陪着,也带点倪裳在家褒好的汤水,夜里才自己回家。病房是独立套房,带小厨房的,也有阿姨做饭。严其敏一直都在,蒲隽在南大上大四,基本翘课,天天陪护,蒲静请了长假,家里其他人也走马灯似的来去。
决定做化疗的前一天,就蒲宁陪着,一边闲聊,一边给蒲平按摩止痛,几十年没说的话,这些天补齐了。冥冥中似有感应,白木兰来了电话,兄弟俩一起听的。蒲平来广州住院,他们便把白木兰送往乡下,让亲戚陪着,不敢说半句实情。白木兰问蒲平,去了哪里出差,怎么这次那么久,最近跟弟弟有没有联系,然后是一通家常闲话。蒲平出奇平静,出奇耐心,逐句逐句作答,讲了很久。到最后,听蒲平说,妈妈你多保重,蒲宁夺门而出,天台上,无声饮泣。
化疗后益发恶化,便转去东山的省肿瘤医院,只有单间病房。生死未卜,人人都很压抑。有一天,蒲宁见二姐蒲静闷闷走来,眼中有泪,便问究竟。蒲静说,蒲隽不懂事,刚刚出言顶撞了她,话说得很重,这小孩怎么这样了。蒲宁把蒲隽叫了出来,公共饮水机那里斟了一杯水,让他端给姑姑,一定要道个歉,这个姑姑,比谁都疼你爸爸。蒲隽没有申辩,乖乖去了。
蒲静夫妇俩都是深圳老牌医师,一个在妇幼医院,一个在肿瘤医院,一个迎来,一个送往,各据人生两端。晚期病号进了肿瘤医院,无非走个过场,安慰家属的一道流程。所以,这里的主任把蒲静和蒲宁叫去办公室,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知会蒲平,提早做好后事安排。蒲宁不干,躲开了,硬是让蒲静去做这事。许久回来,蒲宁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门洞,看到蒲平一家三口都在,飘窗台边围坐吃饭,蒲平时不时给母子俩夹菜,一脸平静。蒲宁看着这一幕,心下愀然,世间无大事,生死只一瞬,恩怨荣衰殊不足论。
唯一的歌者涉水而来
哀悼着,目送他们一一远去
他们沉着的队伍如有神灵牵引
他们静穆的步子打出圣乐的拍子
歌者,你目送他们,噤然无声
你不能歌唱
也不能惊扰他们:那是一群
过桥的人们,消失的人们
“下次打球,我们换个地方,龙东那边有个培训基地,老同学在那做校长,场地好多了,更清净。打完球,再到我家后面吃火锅,比这还地道。”甫上车,温良辰便道。
蒲宁把球拍袋子搁脚边,系上安全带:“哪都行,就怕以后不得闲了。”又扫一眼温良辰,“咦,今天咋的了,闷头闷脑不怎么吭声?”温良辰驱车上路,目不斜视:“这种人,自己生意越做越缩水,口气倒是吹翻天,受不了。”蒲宁挑挑眉,明白过来,笑了:“哈,人家也没咋的嘛,逗个乐子罢了。”“你跟他们见得少,不知道他们肚里的烂账。”温良辰扔下半截话,蒲宁无从接起。
温良辰指指一掠而过的道旁建筑,有酒店,有厂房,还有商用楼,说这几处都是陈思远马仔的物业,这人跟着打了几年工,开始自己揽工程,赚下的钱全砸地里,压了十几年,现在赚大发了。陈思远倒好,早二十年排场就蛮大,哪都是他的工程,镇里没钱,就给他划块地送栋楼,这家伙猴子捡包谷,捡一条丢一条,到最后渣都不剩,连现在土楼这场子还是租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