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仲季领着杜立夫和蒲宁，敲开对面郑光炜书记办公室大门。同样的空间格局，室内陈设简朴庄重，少了点书斋气。精壮汉子一身短裤背心，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掀起一半在抹汗，喘着粗气道：“欢迎欢迎。大热天只能躲在室内，跑步机上活络活络。一会学院领导和几位教授小聚，给杜副院长接接风，蒲教授一起吧。”蒲宁笑辞。郑光炜咕噜噜灌了一口功能饮料，抹抹嘴：“孟院长一心为公，伯乐识马，四处网罗社会人才。新设院系，底子薄，师资建设未能一步到位，还请蒲教授诸位专家同心协力，有社会贤能也一并推荐。”蒲宁喏喏应承。

孟仲季听说蒲逸也来了，便扯蒲宁去他办公室：“看看你家靓仔，有没起仔那么威猛先。”室内却空空无人。蒲宁要打电话，一摸裤兜：“呃，手机放你桌上了。”孟仲季深表同情：“间歇性老年痴呆，小心点，不过未必是坏事。”

窗口探身出去，却见蒲逸就在楼下草坪，身旁还有一女孩言笑晏晏，彼此挥手作别。“那学生妹叫李乜桐，几鬼麻烦，三催四请，现在才知道回来，晚点都不给升学啰，”孟仲季叨唠，切换回他的咸水国语，“唔，够靓仔，都会沟女了，十足你的款，好在样子像你家太座多点。不跟你学画，青春饭吃得到几时？看看阿来，转行转到晕晒浪，超～话时话，我那起仔也当我没到，专登作对，硬是学了理工，打死不肯回来，跟着椰子喝西北风，嘥鬼气。”

蒲宁想起王耶那番话，笑道：“孟起在椰子酒庄独当一面，酒瓶起子，梆梆声有声有色，不好么？仔大仔世界，非得跟老爹一样，克隆人生有啥意思嘛。好啦，不扯了，得走了，把儿子带回家，还给他妈妈，不然要挨骂了。”才拔腿，又回身，“欸，我老婆听你大姐说，岛上前阵子出了事，有小孩掉进河里，是飞撞出去的，再没找着，后来呢，咋回事来着？”

孟仲季皱眉，左右四顾，才低低道：“哩个大家姐，真係衰多口，周街唱，唱到真係撞鬼咁。”没那么夸张，不是人飞出去的，查了监控，是手上陀螺飞出去了，男孩追过去，翻过栏杆下河堤，栏杆断了，早锈掉了，人就可能倒栽下去，河堤那边是监控死角，看不到落水情形。孟仲季长吸一口气，又道，男孩是第三天才找到的，快到黄埔出海口的河汊了，当时都在落水河段附近搜寻，没想到漂那么远，是中上游大雨，河涨水急，一下冲走了。就算当晚找到也没用，小孩脑瓜撞了个大窿，血早流完了，所以有人瞎传，有水鬼，拉小孩下水吸干了脑髓。

蒲宁也倒抽一口凉气，又问：“听说小孩他爸是我认识的画家，谁呀？”

“黄大雄，开画廊那个。阴功，好在人家有两粒仔，大仔读高中。”他说本来关系都好好的，黄大雄气糊涂了，要起诉物管失职，索赔。阿伦私下给了他一笔钱，正安抚家属，不要扩散影响。孟仲季叹：“阿伦今年流年不利，除了这单，自己家也搞到乱晒坑。咳，费事讲了。”

不说阿伦了，转而说起阿来。说前年股灾，原本没盛可来什么事，是他主动伸脖子进去挨刀。这家伙向来猴性十足，这回倒耐住性子坐枯禅，做着百元股的美梦，会上车不会下车，买了票就一条道走到黑。他那神车合并复牌后，提前开启了单边下跌模式，纸上财富从千来万缩水一半，还好是山脚上的车，还有几倍利润在。看着自家个股跌跌不休，正气闷，大盘也开始作乱，山泥倾泻，一波就跌去七八百点，喜不自胜，刮光老底备好80万，还顶风配资，5倍杠杆，端午后急吼吼入场抄底，另起炉灶买了一堆破股。以为捡到地板价了，谁知地板底下还有地狱，开始两天还真赚了，随即急转直下，又一轮下杀，眼看要爆仓，情急之下跟人借了200万，又5倍杠杆，跟随大部队进场救市，却连吃几记闷棍，地狱还有十八层，卖掉神车都挡不住，转眼又到强平线，哭着喊着找孟仲季。

孟仲季算溜得早，但贼心不死，边打边撤，他盘子大，到后来大部分仓位直接打在跌停板上，想出也没门，地主家也没啥余粮啊，还是给了300万，再替盛可来作保，找张有伦要了800万，再三叮嘱，别想加杠杆了，赶紧的，把配资平台的1100多万清偿掉，剩自己的本金，光溜溜硬挺吧。这一挺就一年，最早的200万，是跟同学傅云高拆借的，人家催收多时，说有部分是公款，再不还就死翘翘了。看看账户，那千来万只剩1/3，又是新一轮股灾进行时，再卖就渣都不剩了。对方急了，群里圈里公开逼宫，盛可来走投无路，孟仲季又只好出手搭救。从正千几万到负千几万，天堂地狱，所以盛可来如今是病笃乱投医，到处找项目，只求来快钱。上回欧洲行，除了叙旧游玩，主要还是去荷兰敲定一个项目，盘子比较大，他和椰子、阿伦、杨戈都有出资，交给阿来组队操盘，做好了，翻身有望，所以也指望都督帮忙拉一把。

“必须的，但不一个行当，能咋帮，也就用爱发电，送点温暖罢了。”这股灾古仔，听得蒲宁心惊胆战，“第一轮大跌破了牛熊线，我就在圈里发声，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小心大周期三浪下杀，两千三四见。不过都一样，心存侥幸，丁铎说的，眼到手不到。”

“端午时你讲到股市，我死都不敢出声，看他都惨成一碌柴了。”孟仲季叹道，“阿来，还有你我，为我国证券事业做出了应有的贡献，屡败屡战，百折不挠，波动的指数里，有你的一点也有我的一点。”后几句，孟仲季用的是白话念白，蒲宁则回以白话表情包：“扎心了，老铁。”

抱着一摞教科书，蒲宁匆匆走出电梯，却把低头进来的女人撞了个趔趄，各自手上物什散落一地。两人互相道歉，弯腰捡拾，那女人认出蒲宁，软语问候，然后自我介绍，说是学生处的陈小惠，上去找孟院长汇报点事。“有个学生妹，搞得我们头大，上学年的学杂费一直拖着没交，三催四请，今天最后通牒，还厚着脸皮说再宽限宽限，我不理了，报给院长，准备留级处理。”陈小惠忿忿道，“我们够体谅了，给足一年时间，也就七八千块，死活不交。蒲教授你用啥手机？”蒲宁愣愣答道：“华为P9，家里小辈送的。那学生叫李青桐？”

“是，教授也认识？你看，你一大教授也就用国产机，我十几二十年工龄也用着M8，她一学生妹，手里抓的倒是iPhone，还新款，还喊穷，什么人嘛这是。”

蒲宁笑：“这届孩子，请多担待。也别麻烦孟院长了吧，有劳陈老师带我去办公室，我先代学生交了，你们也早点了结这事，安心放假休息。”陈小惠迟疑道：“介个，好吗？会把学生惯坏的……好吧，这女孩也真是，命好，先前何嘉应老师也说代交，我不答应，蒲教授也这么说，那就放她一马，我们会通知她的，批评少不了，横横。”

学生处刷完卡，急急拔腿去找蒲逸。蒲逸倒是气定神闲，树荫下铁椅上斜坐，笑眯眯摆弄手机。蒲宁走近，拍拍蒲逸：“仔，闷坏了吧，快走，你老妈子催我们回家饭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