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金黄的麦浪里等我醒来。
我不知道人类可以昏睡多久,又在睡着后的多久醒来,或者在多久后心脏走向衰竭、血液停止流动,最终变成阴沉广袤的黑色大地上,一撮金黄色的灰。
我想,是不是这些金黄色的麦子,都曾经是像我一样鲜活的充满水分的人,就像躺在这里苍白的我一样,疯狂汲取着汹涌着紫色的夜空里金黄色的月亮洒下的,一颗颗金色的或银色的光。
我忘记了,我一直在睡着,从出生既是如此。所以我也记不太清,映在我脑海里的月光究竟是什么形象。她一直在看着我,这是毫无遮掩的监视。
我恨无穷无尽的意识,我一直嗅着空气里让人昏昏欲睡的紫色气味。晚香玉和檀木,还有鼠尾草和迷迭香。
应该有一个夏日,她们躺在金黄的草垛上。但这不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我以为她往南去了令她窒息的水乡,或者镰刀一样的大都会。但她没有,命运捉弄了我们。她走向浓稠呛人的一片烟雾缭绕,我误闯雾凇沆砀的一片白雪茫茫。
等我醒来的人总是这样的,我从没见过他具体的形象。我记得我赤脚走在无边无际的黑色田野里,很久很久,就到时间拉成了一条线,泛出雪花,发出白噪声。千万颗星星就这样失去了声音,我听不见了,它们突然汇集收缩,突然消失,变成一个光点,又无限膨胀。我看到无数碎片和尘埃向四周扩散,光也追不上它们。有很多划破了我的手背和脸颊,还有一片子弹奔着我的瞳孔而来。
有一个人,长得很像他。
看见那张脸就总是想微笑,我的黑暗我的阳光全在曾经那双亮晶晶的黑色眼睛里。
其实我想再看看那双眼睛,再亲吻一下他的额头或侧脸,再抱抱他,或再牵牵那双手都行。
我对他最深的印象不是他护在我身前,而是我爬不上去墙马上脱力掉落时候他伸出的那双手。
他的手那时一点也不大,我还以为他会被我拽倒所以都没敢使劲,但他稳稳当当地把我的手握在掌中,一下子把我拉起来了。
他的手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