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里躺着的正是那名男子。</P>
棱角深邃的五官,漆黑散开的长发,双眼紧闭,面容灰暗,遗容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柔和之意。</P>
这应该也是幻象,没有什么尸体能够保持原样几十年不朽。</P>
阿望没敢贸然下手去碰,看向密室另一头,一座小小石台上,被两对黑色羽翼严实包裹的什么。</P>
阿望上前拨开一扇羽翼。</P>
下方是一张拥有和男子极为相似的美貌,却更显柔和稚气的脸庞。</P>
男子说,倘若你能唤醒她,她会带你离开。</P>
阿望尝试了无数种方法。</P>
直到最后不经意间,不知何时带在袖中的海螺掉地,在半空划出一道细微的清啸。</P>
不知名的天狗猝然睁眼,纯金般眸子里掉下两颗豆大的泪珠:“老婆……!”</P>
“……原来那座别馆,是旧时的名将,天狗笹百合弥留的墓所,”阿望边走边道,“我唤醒的那只天狗,则是他的女儿光代。光代说,她曾一度埋怨父亲对自己的抛弃,然而当真体会到失去挚爱的痛楚后,怨恨已然消散,因而深入别馆,为幼年怪罪父亲而拒绝守灵的自己,完成应尽的义务。”</P>
“光代送我回鸣神大社后,我才知道,我在那座别馆中挣扎了将近一年,还有……师父在清籁之战中的作为。”</P>
“师父绝不会愧对她心中的正义,然而,不论我如何对八重大人辩白,浅濑响这个名字,都已被神社除去,成为了污名。”</P>
“多么不公平啊,要怎样才能为她洗刷?我为此殚精竭虑,可是连清籁岛幸存的遗民们也憎恶说,‘都怪那浅濑响’,”阿望摇头叹着气,声线颤抖起来,“分明,是师父以一己之力摧毁了战争,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啊。”</P>
“以这场战争为契机,没过多久,幕府中的反妖一派掀起了叛乱,想要废黜八重大人与鸣神大社,光代与我都被卷入,又是一场不小的纷争……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然没有机会,来清籁岛为师父吊唁哪怕一次……”</P>
南柯的手指被阿望牢牢地攥住,随着阿望哭腔渐浓的声音一同发着颤。</P>
“也就是说,你和光代一生都守护着鸣神大社,还有稻妻的妖怪们,是吗?”南柯轻声问。</P>
阿望轻而长地应了一声。</P>
“这就足够了,你已经是一名值得响小姐感到骄傲的巫女了,阿望大人。”南柯说,“在经历近乎背叛的波折之后,你还是选择用自己的力量来保护这片土地,维护这个国家,已经十分了不起了。”</P>
“真的吗,师父……不会对这样的我感到……”阿望呢喃,“失望吗?”</P>
“不会的哦。”</P>
“那,南柯呢?”阿望侧头,紧紧地注视她,“你有对我失望吗?”</P>
“是指你没有回清籁岛见我们这件事吗?”</P>
“对不起……”</P>
“我和国崩,”南柯抿唇微笑,“过得很幸福。”</P>
“……真的呢。”阿望发出一声低叹。</P>
“嗯?”</P>
“我总想着,你和国崩在一起,应该会过得很好吧,”阿望吸了下鼻子,“光代也说,国崩一定会保护你的。”</P>
“你们聊过我的事情?”</P>
“那当然了,原来国崩老是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也曾经犯过错……”</P>
絮絮叨叨着,前方白色的空间被黑色化开,黑色的深邃处涌来密集闪烁的星海,距离逐渐拉近,越来越近。</P>
扑面而来的空旷与无所不容的归属感,仍旧让人心生向往。</P>
但这一次,南柯不再想去那一边了。</P>
“光代和我一起来了清籁岛,虽然我没能坚持到终点,但她一定会把我的遗体好好送到吧。”阿望松开南柯的手,眷恋地凝视她的眼睛,“南柯,谢谢你送我到这里。”</P>
南柯用手指替阿望整理着花白的头发,就像她小时候那样:“路上小心,阿望。”</P>
阿望瘪嘴,低头掩饰了表情,往前走两步忽然又停下,半晌,回头一头撞进了南柯怀里,哭道:“我怎么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呢……”</P>
“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啊……”</P>
“就算国崩凶我,你也会护着我,会陪我睡觉,陪我聊天,为我鼓劲,夸奖我,永远站在我身边……”</P>
“南柯,呜呜,南柯……”</P>
南柯久久轻抚阿望的后背。</P>
直到怀里的人变成一团洁白的光晕,轻盈地穿过她的指间和怀抱,宛如一颗无可挽留的美丽流星,没入远处的天河烂漫。</P>
与此同时,南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体内剥离了。</P>
是“命运”。</P>
当初响小姐从她身上占卜到的,究竟是她的命运?还是阿望的命运?</P>
抑或她们二人,合二为一的命运呢?</P>
无从知晓。</P>
南柯深吸一口气,望着那片悠然浩瀚的、只可远观的银河,闭上眼睛。</P>
等待已久的送别就此落幕。</P>
回去吧。</P>
回到有散兵在的地方去。</P>
不管中间横亘了多么遥远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