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下了场雪。</P>

风很大，树下的秋千被吹得吱呀作响，纯一恍惚看过去，竟看到顾南在树下荡秋千。</P>

纯一几乎心脏骤停，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朝着顾南奔去。</P>

绀青色的新袍子在风雪中翻飞，速度太快，惊得雪花都乱了节奏。</P>

顾南闻声而望，面上露出了笑意，调侃道：“慌慌张张的，又做梦了？”</P>

纯一听着这熟悉的腔调，瞬间就掉下泪来。</P>

他迎着风雪在秋千前站定，不敢靠太近，也不愿离太远，只问：“你回家了吗？”</P>

顾南悬着两只脚晃，髻边的小辫子也跟着一起晃，眉开眼笑，“回家了啊。”</P>

“开心吗？”</P>

顾南重重点头，眼睛亮亮的，特别认真，“开心。谢谢你，纯一。”</P>

纯一喉咙一哽，一低头，眼泪簌簌滚进雪地里，烫出斑斑点点的凹痕，“你怎么不带我走。”</P>

“对不起。”顾南说。</P>

纯一泣不成声，“我想去找你。”</P>

顾南停止了晃动的双脚，没有说话，只用一双沉重而复杂的眼睛看着他，映着满地清白，冷得惊人。</P>

纯一被她的目光刺伤了，却更加执着，上前一步重复道：“我要去找你。”</P>

顾南抬起头，仿佛被他坚定的语气说服了，目光柔和下来，“好，我等你。”</P>

纯一再次落泪，却说不出话来了。</P>

他跪伏在顾南的膝上，滚烫的眼泪打湿了顾南的衣服，好像要将这些天的思念与彷徨都呈给她看。</P>

“纯一。”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他的脑袋，随后是一声低笑，“你该剃头发了，扎手。”</P>

顾南留恋地摸了几下，收回手，低叹一声：“快一点来见我吧，我想你了。”</P>

纯一抬起头。</P>

下一秒，秋千空了。</P>

身体一沉。</P>

他惊醒过来。</P>

眼前没有秋千，也没有大雪，他只是伏在棺木上，梦到了顾南。</P>

纯一抬手摸了把脸，湿漉漉的。</P>

低头一看，棺椁中已经积聚了一滩冰冷的泪水。</P>

他愣了一下，捏着袖子去擦，擦着擦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也掉了下来。</P>

两百多年。</P>

他终于梦到顾南了。</P>

法障梦也好，普通梦也好，他不管，他要去找她。</P>

*</P>

纯一决定好行程，撤了结界才发现他黄粱一梦，山下已过了月余。</P>

四月初，正是草长莺飞，春光大好的时候。</P>

离开前，他去见了虚云。</P>

虚云已经老得起不来身了，见了他，激动得颤颤巍巍半天没说出句整话。</P>

纯一和从前向慧无辞别一样对虚云说：“我走了，保重。”</P>

常清察觉到结界散了，急急忙忙找过来，见到纯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恭恭敬敬行礼问：“老祖宗要去哪里云游？”</P>

纯一：“不回来了，不必再等。”</P>

常清早有预料，只是依旧免不了伤心。灵气稀薄，修士没落，没了纯一，或许用不了百年，法源寺就找不出能够入道的衣钵传人了。</P>

他抬头朝纯一看去，想要记下这个为末代时代画下句号的佛子。</P>

那双上挑清厉的凤眸垂视着，有着佛陀俯瞰苍生的悲悯，还有着前所未有的柔和。</P>

他看到的不再是泛泛众生，而是站在他眼前的人，是此时此刻的虚云与常清。</P>

常清一震，一种不详的冷意蹿上后颈，视线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纯一身后，讷讷，“纯一法师……”</P>

纯一立掌，道了声佛偈，转身离去。</P>

常清站在原地目送着纯一的身影一点点远去。</P>

人世间所有的哀乐，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离别与重逢。</P>

纯一已经走出离别，要走向重逢去了。</P>

*</P>

纯一去看了林惊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