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边时节,长安城一带的疫病随气候变换,不见退散趋势,反倒愈加严重,莫说外地,就是京里都还每天有人病死。</P>
月底高恒的那味桂枝附子汤便流传了出来,这消息传得也快,各地听闻此方颇有些成效,于是争先恐后抢药囤药。</P>
穆武侯府在第三日就收到了从皇后宫中赏下来的药材。</P>
“也是多亏了咱们府中还有娘娘惦记着。”房媪就和成媪说起,“那方子刚流出来,京中权贵就派人四处搜罗药材了,便是那府中没有几个染病的,也都要囤了药先,就怕日后染上,抢都抢不到。富贵人家的命,那是想丢了都难,可怜的是下头的人,拿着方子也拿不到药,昨儿听说官署倒是又发了药下来,你可知道如何?最后反倒被那些个商户们转走了,又高价转卖出去。”</P>
连长安城中都是如此,可想而知外地更甚。</P>
后来这话,自然就被成媪又传到了桑陵耳朵里。</P>
日入时主仆俩正说话,赶着聂策回来,对话便就此中断。</P>
聂策照例还是先往厢房的净房去沐浴——自时疫以来,他也严格遵守了桑陵在府中的治疫步骤,但凡外出者,不论主人奴隶,归府都得更换过全身衣物,仔细熏染消毒过后方才能入屋。</P>
“外头如何了?”尽管方才已经听成媪说了一遭,桑陵却还要再问一问聂策。</P>
他知道的肯定又比那几个老妈妈多些。</P>
桑陵就见他踱步到案几前,喝了口水,叹着气说,“杂乱着呢。”</P>
“不是都有了方子吗?”她忍不住问。“朝廷知不知道那些个刻意囤积、高价倒卖的?”</P>
好歹也是在天下的眼皮子底下,生出这样荒唐的事,就没人管管吗?</P>
聂策就浓眉一抬,“这里头关系盘根错节,很多事压根就动不了,就算是陛下,都无法解决。”</P>
这样一说,差不多就是明了了,难怪药方子才流出来,权贵商户们就敢做囤积居奇的事了,从前她固然知道京中官僚风气严重,也都还不算清楚竟是腐败到了这个地步。</P>
时疫不是小事,处理不好,以后难说不会成为亡国的导火索。她尚在理清思绪,又听聂策说起,“官官相护、官商勾结,从前朝起就是如此了。这次时疫爆发,也不过冰山一角。若要追查,整个朝堂只怕都要连根拔起——便是桑家,也难辞其咎。”</P>
就连桑武也……桑陵顿时失语,不过一瞬又恢复清明,桑武如何那是他自己的事,她虽不至于大义灭亲,却也没想着为他的生死牵扯到自己的情绪。</P>
就又往前靠近,落座到了聂策对面。</P>
“便是如此,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难道他就不怕底下人被压制得久了,总有一天集结起来……”</P>
她没有把这话说下去,意思却也很明了了。</P>
姬氏王氏的覆灭,究其根本也都是因为统治阶级的腐败,距今不过百余年,若是如此下去,天子就不怕重蹈覆辙?</P>
“所以才有了我啊。”岂料聂策闻言一笑,往后靠去,一条腿懒散地搭在了毡席上,“计国事者,当审权量。陛下眼界远在你我之上,眼下是为交州事重,关乎国本,必先定南边,再整治脚下。”</P>
话音一落,墙边的火钟发出清晰的声响,正值亥时,桑陵回味了一下这话,不由得苦笑。怪道这古时候的男人们都说妇人之仁,她被困在宅院内久了,便是读了几年书,还有些后世者的经验,也很容易被局限在眼前。</P>
明明天子要集权这一点,也是她早就看明白了的,为何就一时忘了去关联?朝廷当权者,要想治理好一个帝国,就不可能做到完全清明,总要有舍有得。南边军事与这场突发疫病,孰轻孰重,天子只比所有人更清楚。</P>
“那若此次时疫迟迟未退呢?万一真有人奋起造反,岂不更助长交州的气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