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哪怕是陛下,尤其是陛下(1 / 2)

王国血脉 无主之剑 4932 字 7个月前

<b></b> 泰尔斯神情麻木地走出审讯安克的牢房,精神恍惚。

在拉斐尔和诺布面前,他依旧本能地维持着身为星湖公爵的体面和气度,一举一动优雅稳重——他还记得审讯室里发生的一切,记得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如何因权力地位而非具体内容,从而影响深远,后果难挽。

这是他的幸运,更是他的诅咒。

但当秘科的两人迎上前来,恭敬不减(却疑虑难消)地问王子“他对您说了什么”时……

“没什么,”泰尔斯只记得自己当时的声音沉稳自若,一如既往

“他只是心有不甘,乞求活命。”

拉斐尔和诺布都没说什么。

然而荒骨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得更久了一些。

诺布打量四周的神态,也更认真了些。

但那都不重要了。

【马车将散,君欲何为?】

【抓紧你的剑。】

奄奄一息的安克拼尽力气从嗓子里撕扯出的话语,如跗骨之蛆般萦绕他的心头,时时回荡,震耳欲聋。

“请跟我来,殿下,出口在这边。”

在神思不属的泰尔斯面前,诺布恭谨行礼,谦卑低调

“按照规矩,我们不能原路返回。”

但拉斐尔出现在他和泰尔斯之前,不咸不淡地瞥了诺布一眼

“我送他出去就行了。”

诺布微笑点头,并不反驳,他身后的戈麦斯则来回望着两人,偶尔偷偷地瞄泰尔斯一眼。

但泰尔斯不在乎。

少年仅仅记得,当时的自己礼貌而谦和地谢过诺布和戈麦斯,在他们恭敬顺服或受宠若惊的眼神下,机械地离开。

“你说,你今天才开始负责审讯?”拉斐尔细细地盯着一脸平静的诺布。

“确然。”望着王子离去的背影,诺布微笑点头。

拉斐尔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安克。

“真幸运。”

荒骨人冷冷道,转身跟上王子

“真凑巧。”

诺布不卑不亢地行礼,送走拉斐尔。

唯在对方身影消失的一刻,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奇异。

“很好,这麻烦的王子终于走了。”抹了抹汗,像是大考完毕的胖子戈麦斯扯了扯围裙,带得肥肉一阵抖动,转身看向赤身裸体的安克,开心地抄起一把钳子

“现在我们可以回到正题了,瞧我不把他狠狠榨干……”

“戈麦斯。”

“是?”

诺布回过头,面无表情

“停手。”

戈麦斯举着虎牙钳走向安克,笑到一半就僵住了

“好嘞我这就——诶?”

诺布一脸淡然,拄着拐杖走向昏迷的安克

“从现在开始,不要再给他上硬刑,也别再用剥夺睡眠这样的软刑,必要时甚至要给他止痛。”

戈麦斯满面不解

“那……该怎么问话?”

诺布摇摇头

“就当我们现在是警戒官,把审讯停留在语言上,这就够了。”

日久共事,戈麦斯读出对方淡定却坚决的语气,稍稍犹豫

“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回到王都,又好不容易遇到这件事关西荒的大案子,若不趁着这个机会立功……”

“我们已经立功了。”

诺布看向门外的黑暗,再俯身观察他们的囚犯,目光闪烁

“就在刚刚。”

已经立功了?

戈麦斯眨了眨眼睛,心有不甘的他还想再争取一下

“可你不是说了,这家伙一定还有所保留或隐瞒,说不定有大料?之前的审讯人已经快把他弄坏了,我们得赶在他彻底坏掉或者被送上绞架之前问出点东西来,让汉森勋爵——”

“不,”诺布再次打断他,握着拐杖直起腰来,“相信我。”

“他不会死的。”

在戈麦斯不解的眼神下,诺布瞥了一眼遍体鳞伤几无完肤的安克,幽幽道

“不是今天。”

泰尔斯面无表情地走在秘科昏暗的地下走廊里。

但他却感觉自己站在刃牙营地的鬼王子塔上,承受着寒风瑟瑟,飞沙侵袭,手心冰凉。

【他告诉我,万一我不得不用上这个筹码的时候……】

拉斐尔走在他的身前带路,背影幽幽。

【一定要把它交给您……】

他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走过一道又一道关卡,在迷宫似的地下走廊里穿梭。

可泰尔斯已经不关心了。

【也只能交给您。】

泰尔斯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

他的眼神穿越走廊里的漆黑,恍惚间投射到千里之外的西荒,那位面貌可憎,特立独行,时常喜欢恶意大笑的贵族。

仅仅在数个月前,他还在自己的面前侃侃而谈,指点江山。

表现得独树一帜,忧国忧民。

但是。

为什么?

他是安克的幕后之人。

他把能压制西荒诸侯、自毁长城的筹码,交到自己的手里。

交到一个……璨星的手里。

泰尔斯咬紧了牙齿。

他一开始并不明白,浑身焦躁。

但当他稍稍醒悟之后,却更为焦虑,心神不定,忐忑不安。

为什么?

西里尔·法肯豪兹。

这自以为是又故作高深的老混蛋。

他凭什么这么做。

他以为自己是谁?

他有什么权力?

他有什么道理!

他——

“哇哦,莫拉特的蛇崽子。”

一个北地口音的男声从一扇牢门后传来,把泰尔斯拽回现实

“好久不见。”

面对对方一副老熟人的口吻,拉斐尔恍若不闻,快步走过这个牢门。

蛇崽子。

听见这话,恍惚中的泰尔斯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还在埃克斯特的时候,威兰领的奥勒修大公就时常恶狠狠地喊他“星辰的小毒蛇”。

更何况说这话的囚犯,还带着北地口音。

就好像他又回到了过去。

回到那些他尽管艰难困苦,却还能勉力支撑,不必重重顾虑,甚至得以苦中作乐的龙霄城岁月……

龙霄城。

泰尔斯瞳孔一颤。

他脚步一顿,整个人停了下来。

拉斐尔察觉有异,皱眉回头。

泰尔斯缓缓地转过身,死死看向那个传出声音的铁制牢门。

门上敞开着一个小小的闸口,走廊上少见的不灭灯,幽幽照出闸口的模糊身影。

“何其荣幸,劳您大驾光临?”

泰尔斯的眼眶慢慢放大。

他深吸一口气,更进一步,想要探头看清铁闸后的身影。

直到一只手从身后突兀伸来。

“锵!”

拉斐尔出现在他身前,粗暴地拉上铁闸,将它牢牢关死。

“走错了,殿下,”荒骨人若无其事

“出路在前方。”

泰尔斯站定在牢房前,死死盯着被关上的铁闸。

“为什么?”

王子的声音不知不觉带上一丝冷意

“为什么关上它?”

拉斐尔保持着微笑,反问道

“为什么停下了?”

泰尔斯沉默了一瞬,目光停留在铁闸上。

“打开它。”他平静地道。

拉斐尔轻声一笑,态度随性,玩世不恭

“只是一个烦人的囚犯而已……”

泰尔斯环顾四周,这个小小的回廊里有不少这样的狭窄牢房,但显然,只有这一间关着囚犯。

单独关押。

“打开它,拉斐尔。”泰尔斯冷静地重复了一遍。

气氛略显凝重。

拉斐尔沉默了一秒,他的笑容渐渐消失,回复公事公办的口吻

“殿下,这是秘科的要犯和内务……”

泰尔斯没让他说下去,王子缓缓咬字,声若寒冰

“我命令你,拉斐尔打,开,它。”

拉斐尔皱起眉头

“按照秘科的规矩,殿下,……”

泰尔斯眼神一厉,失态怒喝

“他妈的,打开它就是了!”

那一瞬间,在秘科里感受到的压抑和委屈统统化为怒火,在他的胸膛里炸开。

面对突然爆发的王子,拉斐尔表情不变,眼神渐渐沉淀。

泰尔斯再也不愿忍耐,他一步向前,不由分说拉住把手,将铁闸拉开!

“铿!”

金属的撞击声,回荡在走廊里。

拉斐尔没有阻止他,只是目光冰冷。

“怎么了,拉,”刚刚的那道嗓音再次响起,嘲讽道

“太久没见,想请我吃顿好的?”

一张满是胡茬的脸出现在闸口处,向拉斐尔投去冷漠的目光。

看清对方长相的瞬间,泰尔斯睁大了眼睛。

“顾?”

震惊和疑惑同时漫上泰尔斯的心头,迫使他失声开口

“是你?”

闸口后,那张充满远东特色的脸微微一僵。

囚犯转向泰尔斯,稍显疑惑。

拉斐尔面色一沉,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没错。

难以置信的泰尔斯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远东囚犯的每一寸脸庞,越过对囚犯嗓音的怀疑,彻底确认方才的猜测。

是他。

确实是他。

六年前,龙霄城里的肉铺老板,那个在龙血之夜后的绝望清晨里,予他托庇之所与一饭之恩的远东人。

“是你,顾。”

泰尔斯愣愣地道。

霎时间,龙霄城,西驰大道,肉铺,小滑头……过往的情景纷纷浮现眼前。

但是——

“你又是谁?”

通过狭小的闸口,样貌邋遢的远东男人看看泰尔斯,向拉斐尔努了努嘴

“他那个朝思暮想,却求之不得的姘头?”

拉斐尔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我……”

泰尔斯望着故人,看着他窝在这个狭窄而幽闭的牢房,只觉心情复杂,滋味难言。

他深吸一口气。

“六块半,记得吗?”

六块半。

那一秒,囚犯的眼神慢慢凝固。

他重新打量起这个形容整洁而衣装古朴,只比拉斐尔矮半个头的清秀少年,渐渐醒悟,继而释然。

“哦,”顾转过身,脸庞消失在闸口处,铁门随即传来一道闷响“是你啊。”

“所以你逃出来了,小王子——也许不再小了。”

他的话语里满是惆怅与感慨

“你和你的小女仆,没折在那个狡诈的康玛斯人手里。”

小王子。

康玛斯人。

顾的话语勾起泰尔斯的回忆。

似乎他重新坐到六年前的那间肉铺里,和小滑头一起扒上桌子捧起碗,心事重重地喝着肉汤。

拉斐尔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显然很是不快。

“发生什么了?”

泰尔斯扑上铁门,急急发问

“顾,你为什么……”

泰尔斯话语一顿。

等等。

顾,他对自己的印象依旧停留在六年前,在史莱斯侯爵带走王子和小滑头的那一刻。

泰尔斯的瞳孔慢慢放大。

他不知道自己那晚之后的遭遇。

更不知道星辰第二王子后来遍传民间的故事。

那就是说……

泰尔斯紧蹙着眉头,死死盯着闸口后的黑暗。

铁门后传来顾满是不屑的笑声。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压下愤懑,尽量平静地询问身侧的拉斐尔

“他是在六年前被关进来的。”

王子艰难地开口

“为什么?”

拉斐尔抱起手臂,表情微沉。

“六年了?”

顾的声音响起,带着讶异和自嘲。

“该死的,没有太阳参照,算的时间果然不准。”

泰尔斯闻言心情一重。

他想起白骨之牢的里的卫队囚犯们,想起他们每个人知晓关押时长之后,那种沧海桑田的慨叹。

“您要务已毕,殿下,”拉斐尔冷冷开口

“完全不必节外生枝。”

顾的嗤声再度传来。

泰尔斯压住心情的异样,竭力冷静理性地思考着。

六年前……

跟自己分别之后,顾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让他流落至此,身陷囹圄。

狱河之罪不请自来,充溢泰尔斯的大脑,冲刷他的记忆,洗出一幕旧场景。

【殿下,您还记得,六年前的龙霄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逃离龙霄城的那一天,普提莱在密道里所说的话在耳边响起。

【不,不仅仅这些。】

【六年前的那一天,在我们看不见的暗处,在英灵宫和盾区之外,还发生了其他的一些事情。】

泰尔斯猛地抬头。

“那个晚上,拉斐尔。”

他看向拉斐尔,死死盯着对方黯红的双目

“龙霄城里,龙血的那一夜,”王子轻轻咬牙,直接追问关键

“除了灾祸,除了伦巴,除了英灵宫里的事情……”

“你们还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