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有船支靠岸!”
就在犹豫的时候,有兵卒小跑进来禀报。
“可是海盗来了?”赵英皱眉,计划里没有这一条啊。
欧信走出大帐,跑到礁石上眺望,船支上有人挥舞着靠岸的旗语,是大明的龙旗!
他立刻让人打旗语,准许船舶靠岸。
赵英和林灏也走出来,看见龙旗,脸色微变。
对视一眼,均看到无奈。
很快,船舶靠岸,朱永撩开官袍,走下船支,迎风猎猎而来,拱手道:“本官乃广东副总兵朱永!”
“可是抚宁伯?”
朱永是从二品副总兵,欧信是正三品参将,官职高欧信一头。
他笑着颔首:“正是本官。”
“标下欧信参见抚宁伯!”欧信态度恭谨。
“你我同僚,无须多礼,先说正事。”朱永雷厉风行。
在海边呆了几个月,他人晒黑了。
看着广西诸将大放异彩,被皇帝连连下圣旨表彰,他嫉妒啊。
此刻,被刘震海派来,辅佐欧信。
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欧信不过一卫指挥使,如今却高居三品参将之位,封爵指日可待。
比官职还是爵位,他都比欧信还高,刘震海却让他辅佐欧信,说这是皇命。
可见欧信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呀。
朱永被迎进了大帐。
欧信也怪,不愿意住房子,喜欢住大帐。
他把情况跟朱永说了一下。
“海陵岛的海盗?可是林杰?”朱永在练海军,但他是旱鸭子,不懂水战啊,何况海战呢?
“正是林杰!”
欧信看了眼林灏,咬牙道:“大人,能否请大人率兵绞杀海盗,卑职还有事没做完!”
没等朱永回答,林灏却道:“阳江危在旦夕,当派人急救啊!”
“林知府,您不疼了?”
欧信面色一沉:“抚宁伯亲去,什么海盗平定不了?”
“还有你,赵英!”
“若阳江被打破,你的乌纱帽照样保不住!”
朱永微微皱眉,对欧信的咄咄逼人态度略有不满。
主要是他不会水战。
虽然率领三千水师,但都没打过正经的水战。
他也心慌啊。
“抚宁伯,海盗已经上岸,标下会派三万土兵助阵。”
欧信冲着帐外吼道:“仲阿思、侬智高、岑斗容,进来!”
“此三将,虽是土人,但作战勇猛。”
“由您亲率,必能平定海盗掠边!”
他现在不得不信任朱永。
三个腰间别着刀的大汉进来,单膝跪地。
朱永有自知之明,广西土兵在欧信手中是绵羊,到了他手中,可能就是猛虎,说不定会反咬一口。
“大人放心,此三人已得官身,不敢造次。”
欧信看穿朱永的担忧。
“好,本官就亲率大军去会一会这个海盗!”朱永还真不怕打仗。
他是有帅才的。
所以皇帝才网开一面,让他活着。
海盗上了陆地,若是还都吃不掉的话,他可就是废物了。
他对战功也渴望啊,想在皇帝面前证明自己。
欧信附耳低语几句,朱永目光一闪,轻轻点头。
然后带着赵英出兵。
林灏想走,但没人理他。
他蠕了蠕唇,忽然想起赵英的话,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我死了,伱欧信也别想好!
“抚宁伯,欧信伙同和维,污蔑我林灏,密谋造反,我手中有证据……”
嘭!
话没喊完,林灏一头撞在木椅的手扶把尖儿上。
戳进眼眶,鲜血迸溅。
朱永刚出去,就听见林灏的惨呼,进帐就看见林灏倒在地上,死状惨烈。
“府尊,府尊大人!”赵英很会演戏,抱住林灏哭嚎。
帮着把林灏没说出来的话补全。
没说欧信造反,只说欧信折磨林灏,不知是什么原因。
朱永看过来。
“大人,海盗掠边,乃国之大事,一旦中枢追究起来,咱们谁都逃不过惩处。”
欧信拱手道:“我欧信跑不了,先以大事为重!”
朱永还要问,转念一想,欧信说的对,而且刘震海让他听命于欧信。
他拉不下脸面来,也没告诉欧信,干脆就借坡下驴。
也不再追问。
这让赵英十分错愕。
看着朱永率军而去,欧信一巴掌捶在木椅上:“三番五次中了圈套,老子真他娘的蠢到家了!”
林灏和赵英这么一闹。
朱永肯定会怀疑他,本就势单力孤的他,此刻更陷入绝境。
让人把尸体抬出去,他气恼地坐在椅子上,斗心眼实在太难了,不如打一仗爽快。
等等。
林灏为什么忽然变了的呢?
他接触过谁吗?
欧信反复复盘,是从林灏忽然污蔑和维开始的。
他走出大帐,海平面的晚霞灿烂。
庄芳挂在木杆子上,迎风摆动。
已经没气儿了。
不是他,能是谁呢?
想不通啊。
欧信不思考他,而是打算按名单抓人。
林灏口中,整个广东官场,就没一个好的,虽然有污蔑的可能性,但必须要抓起来严审。
还没办事,他就感受到了巨大的阻力。
他毕竟是将军,只会打仗,这种事该厂卫来办的。
此刻只能硬着头皮硬上。
先抓,再审!
再禀报圣上,请厂卫来办案。
而在京师,毛衣在民间快速传播。
羊毛价格水涨船高。
因为供货困难,导致毛衣价格居高不下。
朱祁钰不止没干涉。
所有厂卫审查后的商贾,都被送了张毛纺厂牌照。
持此牌照,可在全国各地开一家毛纺厂,免一年商税。
算是补偿。
这就导致了毛纺厂雨后春笋般开起来。
朱祁钰还让皇家商行公布纺织毛线的工序,让所有毛纺厂都学会。
京师地价高、人力贵,又有皇帝这只大老虎,鬼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割一刀。
所以,他们看中了天津三卫。
天津三卫设在三角淀岸旁,原直沽。
之所以选择此地,一是此地近海,万一北方来敌,可以随时装载上船就往南方跑。
二来是距离京师近,能在京师做生意,还免于被皇帝收割。
三来,则是靠海的地方,方便运输,降低运输成本,至于海盗嘛,懂得都懂。
大批商贾挤到天津三卫办厂。
朱祁钰干脆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把直沽、大沽、北塘,卫河沿线的所有土地全都划给天津。
撤天津三卫,改为天津卫,简称天津。
天津三卫移一卫屯守大沽,在大沽修建炮台,防范倭寇。
“陛下,为何要设天津?”
养心殿里,喝茶的胡濙觉得多此一举。
“老太傅,您发现没有,近来京师空间逼仄,夜间空气污秽,黑烟滚滚。”
“再拥挤下去,整个京师怕是要爆炸呀。”
朱祁钰苦笑:“说到底,都是朕的错。”
“强迁天下商贾,强迁诸王及其姻亲,强迁江南文人入京,又征召民夫修缮紫禁城。”
“导致京师人口高达四百多万!”
“先不说粮食,就说柴火都不够烧啊。”
“不知道今年要冻死多少人。”
朱祁钰叹了口气:“朕做事太急了,才有此祸啊。”
胡濙跪在地上:“陛下所行所作,皆是为国为民,不曾有半分私心,您圣神文武,上天必受感化,求陛下万莫自责。”
“当初老太傅就劝朕,是朕着急了呀。”
朱祁钰让他起来,苦笑道:“所以,朕要在天津,再设一大城,分担京师压力。”
胡濙看着地图:“为何选天津呢?天津距离京师太远,又靠海,很难发展起来的。”
为难大明的除了北方胡虏,还有倭寇、海盗。
海边是非常不太平的。
朱祁钰站起来,指着京师、香河、武清、东安。
“您看,朕打算沿线建一批大城。”
“发展商业。”
“这样一来,京师就和天津连成一条线了。”
朱祁钰笑道:“等靖清海盗,朕就重新用海运从南方运粮,而天津,就成为最重要的一环。”
“这样一来,运河的压力减轻,海运河运并用,就不必年年耗费巨资,梳理运河了。”
“也是这些商贾跑去了天津,不然朕也不会匆匆建天津的。”
王竑也站起来,站在地图前,指着大沽:“若发展天津,必在大沽和北塘设下炮台,防备海盗。”
“天津三卫,您可移两卫,填充大沽和北塘。”
“留下一卫,屯守天津即可。”
“还要练水军,起码不让倭寇上岸造次。”
朱祁钰颔首:“就依王爱卿之言。”
“诸卿,李秉和陈泰给朕一个大惊喜啊。”
他让冯孝把奏章拿来,给重臣们看看。
今天外面下了一场冻雨,到中午了,雨还没停。
就取消了早朝,在养心殿奏事。
于谦生病了,今天没来。
养心殿里很暖和,火炭烧着,都穿着毛衣毛裤,手里捧着热茶,暖洋洋的。
胡濙看完后,逐一传阅。
“陛下,这石灰咱们一直在用呀,有什么特殊之处吗?”胡濙诧异道。
陈泰这位建城高手,又改良了古代水泥。
其实,初代水泥,早就在明初就广为使用了,明朝修建城池、长城,都用石灰弥缝。
洪武朝用石灰、秫粥增加城砖和条石之间的凝固度。
“老太傅,您仔细看看。”
朱祁钰笑道:“因为夫役陆陆续续返乡,城池暂停修建,陈泰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琢磨这石灰配方。”
陈泰用黏土和煤渣、陶土碎片等等,配以生石灰,调制成糊状。
再用火炕烘干,碾磨成粉。
石灰粉就制成了。
但这样的石灰粉凝固过快,他就加入糯米和石膏粉,延缓凝固速度。
新一代石灰粉就制成了。
可以算是水泥,但不是工业水泥。
只能是原始版的。
“这个陈泰倒是有才华。”王竑赞叹道。
“传旨,陈泰制作石灰粉有功,赐铜符一枚,表彰嘉奖,令其再接再厉。”
朱祁钰破例赏了一道铜符。
胡濙却道:“陛下,是否恩赏过重?”
“千金买马骨!”
朱祁钰道:“而且,建城、修路是重中之重,大明想永远控制漠北,就一定要控制好道路。”
“陛下所言甚是。”
胡濙轻轻点头:“但这种石灰粉造价甚高,只能用于弥缝,不能修路,太贵了,负担不起呀。”
“老太傅莫急,经验是要慢慢积攒的,过些年自然会厚积薄发。”
说到这里。
朱祁钰站起来,走到地图前:“诸卿,很多古城都消失了呀!”
“曾几何时,代表着华夏辉煌历史的城池,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了!”
“朕每每看地图时,都觉得十分可惜。”
“你们看,这里是丰宁,这里是承德,这里设赤峰。”
“朕打算在赤峰往北。”
“几条河交汇的地方,重建邺城!”
“邺城乃是齐桓公初建,三国故地,六朝古都,却毁于隋文帝之手。”
“历史原因朕也不想多说了。”
“原址没必要再建,图耗民力,没有意义。”
“朕打算在此地,兴建邺城,在此重建邺都,再现曹魏繁华!”
他选的地方是赤峰往北。
过了翁牛特旗,叫扎鲁特右旗的地方。
“陛下,在如此荒凉地方重建邺城?”
王竑忍不住了:“邺城乃华夏重镇,却跑到草原上去了,若后人看史书时,岂不造成混乱?”
“曹魏建都于草原上?”
“那曹魏是汉族呢?还是草原民族?”
“华夏历史究竟发源在哪呢?”
这话让人啼笑皆非。
却是严肃历史问题。
尤其是发源问题,绝不能跑去草原,因为汉人的根儿是汉地,兼容并蓄,也是融别的民族,自己终究是有根儿的。
朝臣皆颔首,认为历史不能随意扭曲,这会造成后人看史书时,对不上号,产生错乱。
一旦邺城建在扎鲁特,那么齐桓公时期就统治了草原?
袁绍盘踞在草原上?
曹操选草原建都?难道因为曹操住不惯中原房子?
后人看完,岂不要骂娘?
朱祁钰忍俊不禁:“王卿,莫急。”
“可令人去寻访原邺城遗址,立下石碑,阐明原因即可。”
“朕之所以重建邺城。”
“因为邺城是六朝古都,这个名字就流淌着华夏血脉,朕不容许宝珠蒙尘。”
“朕要统治草原,就要消弭掉成吉思汗给草原带来的一切东西,让其彻底消失。”
“否则,草原永远不是朕的,永远不是汉人的。”
“全部都要改成汉名!”
“你们说说,想威震整个草原,哪个城池的名字能做到呢?”
“只有六朝古都的邺城,才有这个资格!”
“你们看朕选的地方,这里水网密集,是重要的交通枢纽。”
“控制住此地,东面可控东北;”
“又是制高点,可控热河;”
“北面又能协防汉州都司,天选之地。”
朱祁钰表情认真。
中原消失的城市,他要在天下重建起来。
“朕还在想,各省都有古称呼,如齐鲁大地,燕赵之地,只要一说,我华夏人就知道是此地,可谓是源远流长。”
“而热河新建,却没有简称,更稀缺历史。”
“既然邺都重建,那么就将此地设为‘赵’!”
“北直隶是燕,那么热河就是赵。”
“燕赵之地,说的就是北直隶加上热河。”
“既然是赵地,就把此县命名为中牟(阿鲁科尔沁旗);”
“此地为郾城(巴林),此地为飞廉(翁牛特旗);”
“此地为恶来(克什克腾旗),此地为蜚廉(敖汉旗);”
“此地为御戎(奈曼旗),此地为武遂(库伦旗),此地为方城(朝阳市)……”
朱祁钰这是用人名和古地名,混合着用,用得不伦不类。
朝臣狂翻白眼,您这起名也挺随意呀。
直接用古人名字,您礼貌吗?
胡濙有点听不下去了:“陛下,老臣回去好好阅读赵国历史,名字先别这么鲁莽的定下,好吗?”
您这也太随便了。
您还骂前人命名地名时候随便,您也没好到哪里去。
朱祁钰赧然,也不犟:“老太傅,就交给您了,尽量多用古地名,古人名。”
胡濙翻个白眼,您太离谱了,把赵国支去草原了。
是不是要把魏国也送去草原呢?
求求您,别祸害春秋战国了行吗!
那是我汉人的根儿啊!
朱祁钰意犹未尽:“这汉州都司,朕要好好起名字,战国时的魏国好呢,还是曹魏好呢?还是用北魏呢?”
“魏实在太多了,难道要拆分成东西南北魏?哈哈!”
华夏历史真的太让人喜欢了。
哪个地方,都有好多地名,里面总有一个非常好听的。
胡濙手中的茶汤撒了:“陛下,交给老臣,交给老臣。”
王竑拍拍胸口,虚惊一场,您这起名能力,服了。
求求了,以后别用了。
“邺城不但要建,还要大建!”
朱祁钰高声道:“等邺都建好,热河治所改为邺都,再挑最高的一座山,改为赵山,找一条水,改为赵水。”
“热河就有三府了,丰宁府、承德府、邺都府。”
“宣镇外,朕打算再建一大城,为晋阳!”
“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晋阳城,原本就是赵国的都城。”
“正好热河再加一府,为晋阳府。”
“地方朕还没选好。”
“四府合称热河,为赵地。”
朱祁钰摩挲着地图。
他太爱这张疆域图了。
这是汉人的江山,不容改变的江山啊!
若遍地是汉名,都是古名,叫起来才舒服呀。
朱祁钰缓缓道:“等未来热河完成初建后,朕会将宣镇移入热河……”
他下意识说出了真心话,赶紧回头看朝臣。
见他们苦思冥想,没注意到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