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儿,从你强征百官之女入宫,便会面对这样的结果。”
吴太后苦笑:“你在位时,后宫争斗尚能压制,一旦皇儿你百年之后,这后宫嫔妃可就都成了大气候了。”
“吕窦之患可就要重演了。”
“所以汉武帝,去母留子?”朱祁钰目光阴鸷。
汉武帝晚年时候,想铲除外戚,结果因为老而无力,只能去母留子,结果便宜了霍光。
他的初心是用百官之女,挟制文臣,令其畏手畏脚。再搅乱后宫,让孙太后彻底丧权,他则将皇权完全握在手里。
如今看来,当时确实欠考虑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
“皇儿,母后不认字,孙氏虽得宠,但也不懂朝政。”
吴太后苦笑:“从太宗皇帝始,大明就从民间遴选秀女,就是提防后戚乱政,重蹈窦(窦太后)武(武则天)之患呀。”
哪怕是张太皇太后,能掌控天下,最后还是乖乖将大权还给了朱祁镇,而没有废立朱祁镇,选择襄王承嗣大统。
这是制度优势。
“是呀。”
“大明没有外戚之患,就是因为皇帝从民间选妃,断绝外戚成长之路。”
“但朕一手扶持外戚,用外戚掌兵,日后怕是后患无穷呀。”
人总想着两全之美。
当时的情况,朱祁钰能拉拢一个人算一个人,哪管日后洪水滔天呢。
如今大权在握,就要消弭祸患了。
“皇儿也莫要担心,伱正值壮年,等皇嗣健康长大,自然会承继大统,不会有任何波澜的。”
吴太后安抚皇帝:“至于后宫乱政,也是从主少国疑开始,主少国疑,方能牝鸡司晨。”
“哀家还活着,就不许后宫干涉朝政!”
朱祁钰翻个白眼,就您这水平,估计连唐贵妃都玩不过。
“罢了,朕也是杞人忧天。”
“那固安的事……”吴太后眼巴巴地看着他。
“太后,让她锻炼锻炼也好,若能成才,日后朕择一地,令其登基称女皇,也未尝不可。”
“皇儿,你要先乱朝政?”
吴太后急了:“女人如何登基?那岂不是武则天了?”
“太后稍安勿躁,朕也是想看看她的能力。”
朱祁钰其实在想,天下海岛那么多,封他的公主去做女帝,未尝不可。
只是天高皇帝远,他这个当爹的,能不能照顾得到,就说不好了。
还有一点,若天下出现女帝,后宫的女人,会不会学那武则天呢?
当皇帝的总要想在别人的前面。
“自古至今,便没有女皇,也绝不可牝鸡司晨!”
“女人就是女人,如何能踩在男人之上?”
“那岂不乱了纲常?”
吴太后也是女人,却难为天下女人。
“朕知道了,太后稍安勿躁,固安出去历练一番,也是为她好。”
吴太后却道:“去外面太危险了,她一个女儿家,日后如何嫁人呀?不如去浣衣局,去针工局,历练一年,也就成了。”
她退让一步。
“朕再考虑考虑。”朱祁钰没说死。
下午,几个妃嫔都递了话过来,帮固安说情。
朱祁钰在养心殿,把年前送来的奏章,又拿起来看。
除了处置奏章外,他竟找不到什么兴趣。
晚上还要赐宴诸王。
而董赐匆匆入宫,除夕夜,他被赐了海鲜酸菜锅,与有荣焉。
进了养心殿,看见皇帝竟还在看政务,称赞道:“陛下真乃尧舜圣君,大年初一仍为天下担忧。”
“好听话都让你说了,来此何事呀?”朱祁钰笑道。
“皇爷,奴婢向您献宝来了!”
董赐令人拿出一件羽绒服,用的一件常服做的外衬。
这件常服是用金丝编织而成的,图案是用孔雀羽毛织成,是针工局给皇帝的新年贺礼。
被董赐请恩借走,又请了京师最好的织工来,内衬了一件明黄瑟的羽绒。
“皇爷,鸭子太脏,奴婢采用的是鹅绒,漂洗一百多遍,又经过高温烘烤,完全去除了羽毛中的臭味。”
“才用来制造这件羽绒内衬,然后请京师最厉害的织工,将其藏入您的常服里。”
董赐一边说,一边展示:“此内衬藏于其中,外面看不出任何异样,没有一个针脚,露在外面。”
“您翻过来,从内往外看,也看不到任何一个针脚。”
“内衬用的是银丝,藏于衣服内侧,又好看又吉利。”
“请皇爷更衣!”
朱祁钰听着热闹,让冯孝等人伺候着脱掉常服,再由董赐伺候着穿上新衣服。
今日初一,宫中都是宫娥伺候,太监休息了。
他先闻了闻,确定没有鹅绒的味道。
“可会钻毛?”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现代也无法彻底根治。
“皇爷,为了不使其钻毛,织工用了银丝,将每一根羽毛,都紧紧嵌住,无一例外。”
董赐小心地将皇帝的头发,拿出来,平放在肩膀上。
“真是暖和。”
这身常服,说来话长。
是景泰六年末下旨制作的,完全用金丝制作,耗时近两年时间,造价十万两开外。
“但造价不低吧?”朱祁钰问。
“这是奴婢进献给皇爷的一点心意,提钱就俗了。”董赐是懂做人的。
朱祁钰笑了起来:“你赚几个钱也不容易,这份心意朕领了,回头跟冯孝报账。”
“倘若推广到民间,造价几何?”
开拓北方,一要粮食,二要穿暖,三要燃料。
粮食问题暂时有解决之策,烧煤取暖也能解决。
衣服问题,是个大问题。
“回皇爷,怕是很难呀。”
董赐苦笑:“最难解决的就是钻毛问题。”
“纺织厂里用遍了办法,也请教了民间很多织工,都表示如今国朝生产的布匹,都没法解决钻毛问题。”
“奴婢令人试验过了,比如用棉布,大概一个月左右,鹅毛就没了。”
“根本无解。”
没错。
羽绒服最大的难题,就是钻毛。
原因是布的质量,若能提高布的质量……咦,说不定能借此倒退布匹革命呢?
用布匹革命,倒退工业革命?
朱祁钰灵光一闪,那就得提高羽绒服的地位,把羽绒服当成奢侈品来炒作。
“若按照朕这身,赐给文武百官,造价几何?”朱祁钰又问。
“回皇爷,造价在五百两银子左右,倘若不用银丝,也需要三百五十两上下。”
董赐补充一句:“奴婢说的,算上了织工的工钱、纺织费用等等。”
“应该算上的。”
这个价格非常高昂。
因为需要织工,一针一针,将鹅绒锁在布上,极费工夫的。
“可有降低的办法?”
就穿了一会,朱祁钰满头是汗:“伺候朕换了,太热了。”
“皇爷,这么热吗?”冯孝讶然,这身常服是秋冬服饰,又加了一层不薄不厚的鹅绒。
“你摸一摸。”
冯孝解开纽扣的时候,伸手一摸,吓了一跳:“皇爷,烫手呀?”
董赐也满脸懵。
皇帝的衣服,谁敢试?
所以他也不知道,能热到什么地步。
“这大鹅能凭一身羽翼过冬,能不热吗?”
朱祁钰换上衣服:“这身衣服,走去辽宁,都不带冻着的,留着吧,上朝时穿。”
董赐知道搞砸了。
他也不知道这鹅绒这么热呀,就用了八两绒。
朱祁钰能打死他,三两绒就够做一件到脚的羽绒服了,还得大冬天穿,你用八两绒,想闷死朕呀?
“皇爷,奴婢拿回去改改。”董赐跪在地上。
“少用点鹅绒即可,剩下的给老太傅和邢国公各做一套,用最好的银线做,算朕账上。”
朱祁钰又问:“说说,如何降低价格?”
“皇爷,这去臭味的工序并不繁琐,造价也不高。”
“高的地方是需要织工一针一针的绣。”
“普通织工是做不到的,针脚全都露出来了,这件衣服也就毁了。”
朱祁钰打断董赐的话:“不要管针脚的问题,穿在里面的东西,谁能看到呀?”
董赐略微思忖下:“皇爷,若用一般的织工,造价就低了,若还不用银丝,造价在二百两上下。”
“还是贵,再想想办法,控制在一百两左右。”
董赐张了张嘴,只能磕头:“奴婢遵旨!”
“这羽绒服制造出来,你是该重赏的!”
朱祁钰道:“去,去取一枚铜符来,赐给董赐!”
董赐一惊,这点小事,也值得一件铜符?
说明羽绒服在皇帝心中极为重要。
转瞬就明白了,皇帝想开拓北方,迫切需要羽绒服。
“你先去专利司,把羽绒服注册专利,暂不公开专利。”
“先开个羽绒服厂,不许对外出售羽绒服。”
“你立刻赶工做出几件出来,要最好的,朕要赏给朝臣。”
董赐讶异:“皇爷,您是打算将羽绒服设为官用?不许民用?”
“不,要先造势。”
“说了你也不懂,趁着还是冬天,抓紧制作出几百件来。”
“钱算朕的账上。”
“要多做,根据天气,做出薄厚不同季节的款式来。”
朱祁钰道:“说回羽绒服的问题。”
“当务之急,是提高织布水平,现在的布太容易破了,纺织水平要提升。”
“过了正月,你去松江府,征召一批高精尖织工入京。”
“家属迁入京中,分房分地,还给差事。”
“景泰九年,就给朕提高布匹的纺织水平。”
“朕希望景泰十年的时候,大明已经能生产出来不钻毛的羽绒服了!”
这个要求着实非常难。
皇帝强制推行布匹革命。
“对了,可否在棉花中间,夹一层鸭绒、鹅绒呢?”朱祁钰灵光一现。
董赐一愣:“皇爷,穿棉衣已经很暖和了。”
“京师暖和,在捕鱼儿海还暖和吗?”朱祁钰瞪了他一眼。
“奴婢回去就进行试验。”
董赐咬牙道:“奴婢这就派人出京,征召松江府织工入京,再去四川征召丝绸织工入京……”
“去四川干什么?”
“用棉布即可,用什么丝绸,是保暖呀,还是为了凉快呀?”
“分清主次,别总想着迎合市场,你要想着,让市场去适应你的产品。”
朱祁钰训斥他。
冯孝却听得入神,让市场适应产品?
岂不就是说,让朝臣适应皇帝嘛?
董赐赧然:“皇爷教训的是。”
“织造羽绒服的织工,全都大赏,不要吝惜赏赐,等赶制完毕,就允许她们自己办厂。”
打发走董赐。
朱祁钰也要准备晚宴了。
时辰到,诸王入宫朝拜。
景泰九年的第一天,朝拜、吃饭,这顿饭吃得还算彼此相得。
但诸王都会偷偷打量皇帝的脸色,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女儿造老爹的反,有趣呀有趣。
一顿饭吃完。
朱祁钰早早就躺下休息。
翌日。
景泰九年,第一场早朝,朱祁钰早早起来准备。
坐在奉天殿上。
“诸卿,火锅吃得如何呀?”
朝臣讶异,宫中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城外都满城风雨了。
本以为皇帝讳莫如深。
却没想到,皇帝直接问出来。
“回禀陛下,那辣椒着实爽口开胃。”
“微臣吃不了几碗饭的人,却把御赐的席面全都吃光了!”
于谦率先道:“只是陛下,席面上吃的多开心,晚上跑茅房就几次。”
扑哧!
朝臣都忍俊不禁,以手遮面,难以启齿。
“怎么会呢?莫非是食材不干净?”朱祁钰微微一怔,他没有呀。
“陛下,是冷饮的问题,酸梅汤是凉的,一凉一热碰上了,必然在肚子里翻江倒海。”
胡濙苦笑:“但火锅好吃,酸梅汤爽口,十分搭配。”
就是一边吃一边放屁,有伤大雅。
“哈哈哈!”
朱祁钰大笑,原来是喷射套餐啊。
“陛下,那辣椒宫中可留下种子?”薛希琏问。
他没资格被赐辣锅,是以问了很多朝臣,都说味道不错,但具体是什么味道,还说不上来。
因为辣椒数量少,配合上花椒、胡椒等等,把辣椒味道中和下去了。
再加上繁复的蘸料,自然吃不出来辣味了。
“种子留下了,过了年就要栽种下去。”
“过几年,诸卿就能辣椒自由了。”
“过个十年,民间百姓也都能吃到辣椒了。”
“这辣椒好处多多,日后诸卿自然有所体会。”
朱祁钰话锋一转:“但这除夕宴,朕吃得不痛快呀。”
“固安不孝,忤逆于朕。”
“但她毕竟才九岁呀,养不教父之过,是朕这个当父皇的没教好。”
朝臣不知是该跪下帮固安公主求情,还是跪下请罪。
“是朕的过错呀。”
“所以,朕打算将她送去宫外,历练一年。”
“让她知道民间疾苦,省着如此不懂事。”
一听这话,王竑出班,跪在地上:“陛下,公主金枝玉叶,如何能去民间受苦?”
“自古便没有公主流落民间之事呀?”
“再说了,公主今年已经九岁了,又有婚约在身。”
“万一、万一……”
万一春心萌动,看上个小白脸。
让方家怎么办?
天家的颜面怎么办?
而且,公主出宫在民间受苦,会遭人非议的,她这辈子就毁了。
“那就去浣衣局吧,干一年苦活,长长记性。”
看来固安公主真的把皇帝气坏了。
“不说她了。”
朱祁钰道:“新年新气象,景泰九年,全新的一年,看看都要做什么,都说说。”
“回陛下,老臣以为,第一是修缮京中,京中三座外城正在兴建,应该在景泰九年入冬之前竣工。”
“其二是热河建城,必须在景泰九年,把热河主要城池建设起来,构成防线,谨防漠北反扑。”
“其三,要给西北筹建大批建筑物料,重建西宁大城,在河套上建城完毕,人口迁徙完毕,西北景泰井修筑完毕,并尽量多多种树。”
“其四,广西的安置,今年要做完,用汉人填充进广西,广西土人迁移出来,妥善安置,并让两广进入休养生息阶段。”
“其五,兵出吉林,扫荡女真和兀良哈……”
胡濙罗列十几条,综合战争、吏治、科举、移民、京察等等大事。
“老太傅所说很全面,微臣还有几点补充。”
耿九畴得了玉雕,整个人精气神豁然一新。
竟敢接胡濙的话:“其一,玉米、土豆、地瓜和辣椒的种子培植,适应土壤情况等种植问题,是景泰九年的重中之重。”
“其二,老生常谈,是粮食问题,春种是最重要的问题,陛下去年就提出种树,今年中枢最好能拨一笔钱,全面种树于天下,让天下土地恢复绿色。”
“其三,是根治黄河和教育问题,应该先定下来,把框架定下来,年后就要进入考察阶段,争取在景泰九年,做完前期工作。”
“其四,煤的问题,今年微臣家里燃用了黑煤,效果是很好的,当大力推广,并把煤炭的价格打下来,让寻常百姓家用得起。”
“其五,是犁平天下后的安置问题……”
耿九畴补充了十几点。
白圭不甘示弱,查缺补漏:“陛下,开春后,第一件事,就是纾解京中人口臃肿的问题,必须快速移民。”
如今京中煤炭燃烧量过重,山西那边天寒地冻的采煤,已经有矿丁死亡,中枢只能令矿主赔偿。
但死亡案例,屡见不鲜。
主要是煤炭需求量太大,矿主刚刚拍到煤矿,没有前期准备,就大量投入人力,导致死亡数激增。
其次就是京中粮食压力太大了,必须要分担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