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撤掉宣慰司等没用的,留下招讨司就够了。
“罢了,不撤就不撤吧,但经费减半。”
朱祁钰也不商量:“吏治就议到这里。”
“具体划分阁部拟出条陈,再行具体商议。”
“大框架就定下来了,其他的你们决定吧。”
预计吏治改革需要半年时间结束。
基本上没有什么大改,就是明确职能,精准划分。
然后又增设了些部门,遴选些人才入京。
最重要的是,扩大了各部门的职权。
所以朝臣是很满意的。
“陛下,南京也按照中枢的方向改?”胡濙问。
“南京各部适当裁撤,有用部门留下,没用的合并入北直隶。”朱祁钰在降低南直隶的地位。
为以后拆分成省做准备。
漫长的朝议终于结束了。
下了朝,朱祁钰先喝口参茶,实在是累。
坐在龙椅上休息片刻。
乘坐撵轿去西华门。
西华门外,近三千文人,有的是被朝堂强征来的,有的是仰慕京中藏书,自投罗网的。
有的确实骂了皇帝,但更多的是被牵连无辜了。
厂卫还在抓人,往西华门送。
有的很无辜,睡觉的时候被抓了出来,然后被送到了西华门外,番子不许他们喊冤,就让他们安安静静地跪着。
跪了一个晚上的,又冷又怕的,整个人都惨了。
等天亮后被抓来的人,都看见了被挂在午门上的汤胤勣等才子们,都吓坏了。
吱嘎!吱嘎!
西华门开启。
御辇走出西华门,养马军团团护住御辇。
朱祁钰站在御辇上,俯视着文人:“就伱们呀?在宫外天天骂朕?”
第一句话,就是雷霆重击!
“陛下呀,微臣冤枉啊!”
李玠爬出来,泪如雨下:“微臣是冤枉的呀,微臣在会馆里,就被人带到这里来了!”
朱祁钰皱眉一看:“李玠?”
“朕说你怎么没当值呢,原来在这里跪着呢。”
“吹冷风的滋味如何?”
李玠嚎啕大哭。
就陈和一嗓子,把他也牵连进来了。
“冤枉啊!”
不少人高呼冤枉。
朱祁钰这么一看,还不少熟人呢。
比如孙原贞的儿子孙可法,年富的儿子年廉直,竟然还有毛胜的小儿子毛伟,还有杨俊。
宗室里也有出息的人才,好几个姓朱的,荆王竟然也在里面。
“好家伙呀!”
朱祁钰一看吓一跳:“荆王,你也背地里骂朕?”
荆王嚎啕大哭:“陛下呀,那个范青见着微臣,就像是见着臭蛋的苍蝇,非要盯着微臣不放!冤枉微臣啊!”
他把自己形容成臭蛋,也是个人才。
“微臣也是啊陛下,求陛下给微臣等做主啊!”宗室诸人嘶吼,着实冤枉。
他们心里再恨,敢明说吗?
李玠等人哭个没完。
朱祁钰在人群里,又找到个好玩的:“你,别往后缩,朕看见你了,张敷华!”
张敷华用衣服遮住脸,丢不起这个人。
“陛下,学生冤枉啊!”
张敷华哭得像个傻子:“微臣喝醉了,醒来就到这里了!”
朱祁钰才不信他的鬼话。
“还有哪个认得朕的,都爬出来,让朕见识见识!”
朱祁钰真的开了眼了,这些货色,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绝了。
“钱溥,你还往哪里藏啊?”
朱祁钰隔着老远,都看见缩在人群里的钱溥了。
“陛下!”
钱溥真的冤枉,休沐时,穿着一身文人打扮欣赏花灯,结果就被番子给抓来了。
“爬过来,隔着远,朕看不到你。”
朱祁钰环顾四周:“都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做都做了,还怕人看啊?”
“都把脑袋抬起来,朕看看都有哪些栋梁之材,明面是人背地里是鬼的!”
后面有太监传话,跪在最后面的人也能听到。
太监们也帮着皇帝找。
文人们都把脑袋抬起来。
这一看,又发现熟人了。
“陈辅,你爹陈怀知不知道你背地里骂朕啊?”
陈辅是平乡伯陈怀的儿子。
他哇的一声哭了:“陛下呀,微臣冤枉啊!”
“赵英,你爹赵安在天之灵,能安息吗?”
赵安是西北名将,在正统九年已经死了。
朱祁钰设讲武堂,将有功之臣的儿子,征入讲武堂,希望子承父业。
赵英被特殊招录进入的。
“杨堣,你爹杨宁九十四岁了,尚为了大明在云南奔波!”
“你在干什么?”
“今年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去鬼混?”
朱祁钰又看见熟人了:“朕荫你为官,你却不思进取,和骂朕的人为伍,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杨堣的老爹杨宁,也是名臣名将。
因为有足疾,早就不能动弹了,但因为他熟悉云南,参与过征伐麓川。
王文去云南,需要一个懂云南的人镇场子。
当朱祁钰征召他时,他二话不说,用担架抬着,跟随王文去云南,为王文摇旗呐喊。
结果他儿子,不思进取,却在会馆里狎寄。
虎父犬子,恰如其分。
“史云,你往哪躲呀?”
朱祁钰看着他:“你祖父史昭,赫赫名将,镇守宁夏十四年,无人可比,你就是这样光宗耀祖的?”
史昭,从永乐八年,就镇守凉州。
宣德八年开始,镇守宁夏十四年,赫赫威名,胡人不敢望其项背,陨落于正统九年。
朱祁钰念其祖父之功劳,特诏史云入讲武堂。
给他个出头的机会。
结果倒好。
人家就想当一滩烂泥。
“马忠,往哪躲!”
“堂堂招远伯,和这些人为伍?”
“丢你爷爷马亮的脸?”
“是不是!”
赵英、陈辅、马忠、史云四个人真是臭味相投。
“朕再看看,哪个忠臣孝子还在这里面啊?”
朱祁钰忽然讶然:“呀?这不是安乡伯吗?你一介武人,也参加诗会?你认识字吗?”
安乡伯张宁。
他爹张安,在正统十三年,镇守广州的时候,被匪盗击溃,张安在逃跑的时候掉江里淹死了。
张宁还不如他爹张安,纯粹是废物点心。
两代废物,在景泰年间着实罕见。
第一任安乡伯,太宗皇帝封的是张兴,张兴战死后,没有儿子,爵位由他侄子张勇承袭。
张兴、张勇都是勇将。
张宁低下头,闹个大红脸。
“真给你爷爷、太爷爷丢脸啊!”
“朕都不想说你,你家两代废物,朕都该收回世券,让你去掏大粪去!”
朱祁钰懒得看他:“哟,这和安乡伯鬼混的,原来是武进伯呀!”
“朕以为是哪个废物呢?能和这帮人为伍?”
“原来是你这个废物啊!”
“那就不奇怪了。”朱祁钰骂他们个狗血淋头。
武进伯朱黼,父亲是朱冕。
朱冕不止自己能打仗,还举荐了不少贤才。
朱黼低下头。
“你爹朱冕何其英雄?土木堡之战,殉节而死!”
朱祁钰掷地有声道:“再看看你,混吃等死,连条狗都不如!”
“朕看你别姓朱了,和朕一个姓,朕都为你蒙羞!”
“要不你改姓吧,别糟践朱姓了,朕和你爹都为你蒙羞。”
朱冕的儿孙,都不成器。
五个儿子,十五个孙子,都难堪大用。
“朕看看,和这两个废物点心鬼混的,都有谁呀?抬起头来!”
“广恩伯?是你吗?”
朱祁钰没看轻:“爬过来,朕看看!”
刘偕爬过来,抬起头。
广恩伯刘偕的父亲是刘才,算不上名将,但人家眼光好,投资了太宗皇帝,荣封爵位。
“你们几个可真搭配呀,全是丢父祖脸面的废物点心,难怪你们能凑一起聊天呢!”
“是不是背地里没少骂朕?”
“骂朕不启用你们?”
“啊?”
“朕把大军交给你们,你们会不会把军队带丢了?然后回来禀报朕,你们迷路了?”
朱祁钰说着自己都乐了:“挨着你的那个是谁啊?哪个废物?自己报名!”
“微臣富昌伯!”房通达回禀。
“原来是你这个废物啊!那没毛病了!”
“瞧瞧你们四个,多般配啊!”
“和赵英那四个也般配,你们八个应该天天在一起聚聚,都是废物,共同语言肯定挺多的。”
“老子英雄儿子狗熊,说的就是你们!”
“父祖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朕都替你们蒙羞!”
“下次祭奠父祖的时候,把朕这句话带过去,你们不配当英雄的子孙!”
“看看你们的父祖,何其英雄!”
“张兴、张勇,不畏战不畏苦,浴血奋战,力竭而死!”
“朱冕,何其英雄?以功晋武进伯!战死土木堡,壮哉英雄!”
“刘才!悃愊无华,不为苟合,亦不轻訾毁人!何其值得尊敬?”
“房胜!征南讨北,屡立战功!”
“再看看你们,朕都想抽死你们!”
朱祁钰厉喝:“跪一边去,待会朕再好好处置处置你们!”
“都把脑袋抬起来,让朕看看,都是哪些国之大贤啊?”
“朕怎么看你面熟呢?”
“你!说的就是你!”
“爬过来,朕看看!”
那个人慢吞吞爬过来,眼泪都流出来了:“参见陛下。”
“哟,这不是薛瑄的高徒刘健吗?”
朱祁钰早就发现他了,但一直没看清:“啧啧,你师父跟朕举荐你几次了。”
“你知道吧?”
“说你有盖世之才,治世之能臣。”
“却没想到,朕在这里见到你了。”
“真是能臣呀,朕这一看,你是真能儿啊。”
刘健,盖世名臣。
房谋杜断,刘健就是明朝的杜如晦。
“陛下,学生冤枉啊!”
刘健是薛瑄的高徒,以前薛瑄入宫时,经常带着刘健,所以皇帝认识他。
“学生在客栈里苦读,就被锦衣卫给抓过来了!”
刘健泪如雨下:“学生冤枉啊!”
“苦读?元宵节这么热闹,你能耐得住寂寞在客栈里苦读?”朱祁钰不信。
刘健喜欢游玩,他基本上常年不着家。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他读没读万卷书,朱祁钰不知道,万里路他肯定走了。
“学生真的在苦读呀!学生的师兄可以作证!”
刘健把师兄给卖了。
他师兄白良辅。
白良辅是刘健的同乡,白良辅先拜薛瑄为师的,后来举荐了刘健,算是刘健的引路人。
“陛下,学生等真的在客栈苦读,深耕今年春闱!”
给朱祁钰整乐了,谁信呐。
说你们两个去游历名山大川,朕信,说苦读,拉倒吧,就你俩的智商,肯用一半在读书上,都能考个状元郎。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吓朕一跳!”
“天下人都骂朕呢?”
“朕就想问一句,为什么啊?”
“朕哪里对不起天下人了?”
朱祁钰收敛了笑容:“谁能告诉朕?为什么?”
忽然,暴怒。
皇帝不认识的,大多人脉局限于一地,但都不是普通人。
不然没有盘缠入京备考,或者读书。
基本都出身士族。
“你!”
朱祁钰随手一指:“说!”
“陛下,学生不敢诽谤君上啊,真的不敢啊!”
谁敢说敢啊。
被点名的文人真的吐血闹心。
“朕要听实话!”
“哪怕是骂了,你们有理有据,朕也听着,不会处置你们。”
“甚至还会准许你们参加明年的恩科,去都察院当御史。”
“朕不是残暴之君,是喜欢听真话的皇帝。”
朱祁钰环视众人:“先说的人,朕允你入都察院当御史。”
有人心动了。
能凭此跻身都察院,未尝不是好事。
一个文人爬出来,磕个头:“学生有话说!”
“你叫什么名字?”朱祁钰问。
“学生景泰四年举人,闵珪。”那个文人咬了咬牙说。
朱祁钰打量他一番,此人甚是年轻,估摸着二十来岁。
胆子可不小。
竟然真敢接他的话。
“说!”朱祁钰给他个机会。
“陛下,文人聚众诽谤君上,学生以为,原因有三!”
闵珪口齿清晰,当众说话没有丝毫惧色:
“其一,陛下之治,刚猛非常,文人守旧,接受不了新事物,更担心新事物触犯其固有利益,所以民间反响甚大。”
“其二,陛下之治,牵连到了文人切身利益,所以陛下遭到唾骂。”
“其三,陛下喜用鹰犬,驭以强权,趋天下人为刍狗,是以群情激奋。”
“学生区区举人,不懂朝政,但心念大明,是以奉劝陛下,广开言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请陛下切莫以言获罪。”
闵珪拜服在地。
这货,嘴巴吃屎了吧?
把文人骂了,把皇帝骂了,还把天下人都骂了。
这是个怪才啊,疯狂作死的怪才。
朱祁钰盯着他。
文人都在等着皇帝大发雷霆,等着皇帝食言而肥。
闵珪就差一嘴巴抽皇帝脸上了,骂你是个傻叉。
“哈哈哈!”
结果,却等来朱祁钰的大笑声:“闵珪,朕触犯了文人利益,所以文人骂朕。”
“那朕触犯你的利益了吗?你为何也要骂朕呢?”
闵珪一愣:“学生不敢辱骂陛下,只是劝谏罢了,请陛下三思。”
这是个狠角色。
拿命在刀尖上跳舞。
朱祁钰问:“你说说,朕触犯文人什么利益了?”
闵珪怡然不惧,淡淡道:“陛下让学生,学生便说,陛下触犯利益有三。”
“其一,大开恩科,坏了科举礼制,致使某些堵塞言路之人,气急败坏。”
“其二,陛下欲征召天下百官之家眷入京侍奉,天下人读书,只为做官,谁愿意把自己的家眷,放于虎口之上呢?”
“其三,陛下重武轻文,所以才被文人嫌弃。”
闵珪好一张敢说的嘴啊!
这话连朱祁钰都不太敢说。
闵珪一介举人,却针砭时弊,句句说到点子上。
科举可不是年年考才好。
进士越少,越值钱。
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所有人都在维护的利益圈层。
朱祁钰大开恩科,让文人轻松登第,但同时官员们的风险也提高了,当官的头上悬了柄利剑。
因为皇帝可以随便杀人,杀了这个官,后面就有大量的官员补上来,当官的就变得很危险。
你以为朝臣不知道文人在骂皇帝?
当然知道,甚至还在推波助澜。
而朱祁钰又强征百官家眷入京,这是爆发骂声的导火索,还不是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是重武轻文。
皇帝重视武将,不断提高武将地位。
将杨士奇带来的文官压制勋贵,再一点点文官独大的局面完全葬送,所以民间文官反对声此起彼伏。
文官的强大,在于是一个团。
皇帝却捅个口子,自然引起反对如潮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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