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之礼站在了虞世柟的马车前躬身行礼,然后就被虞世柟叫上马车,他又施了一礼,才坐下,斟酌着说辞,低声问道:“虞尚书,在下若说王珪、卢承庆要害张太公,世柟公信吗?”
“不甚相信。”
“那说张太公要害世柟公,可信?”
虞世柟镇定自若地笑了笑,抚着花白的长须,道:“若不信,老夫岂会邀你上轿?”
他一个老臣,在几年前就已经放权了,不理朝政,也没有什么党羽班底。
在陛下、王珪、张安世三方之争的时候,也没有选择要帮谁。
他一个尚书,对这三人也没有威胁啊。
他们还没分出个胜负来,却先想着要除掉自己这个没有什么威胁的人。
实在是太荒唐了。
梅之礼声音愈轻,附在虞世柟耳边,道:“世柟公性命之忧便在眼前,请随我下轿,抛开随从护卫,暂避一避。”
“你又是如何得知消息,有人要谋害我?”
梅之礼没有回答,只是略作焦急,说道:“时间来不及了,公若不走,再无解释之机会。”
虞世柟掀开轿帘看了一眼,老眼中透着思忖之色。
他又想到了昨天宰执府邸遭到了刺客一事,张安世的长子张冲被人抓走了。
这已经算是真正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就看皇帝、王珪、张安世谁的手段更加强硬了。
而这时候。
张安世那个老狐狸会不会想办法控制了他们这些老臣,然后趁机打败了王珪等人,在逼迫他们联合一起,让皇帝退位让贤,共举太子登基为帝?
“好!老夫便信你一遭。”
梅之礼倒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说服了虞世柟,还愣了一下,连忙拱手称赞道:“世柟公有洞幽察微之能,晚辈佩服,必不敢负您的信任。”
马车不算大,他这一动作还磕了一下头。
但是,就他这一副急切的样子,还有这种看着有些青涩稚嫩的行为,更添了几分真诚。
梅之礼遂领着虞世柟穿过热闹的大街,拐过几条巷子,进了一间客栈。
再从后面出来,两人俱已是寻常打扮,仿佛是一对祖孙。
一辆驴车停在巷口,接了他们,往御街行去。
……
大周永徽六年二月二。
此时是戌时三刻左右,御街上灯火通明,街边小贩正大声吆喝着,行人如织。
梅之礼轻手掀开车帘,露出一道细缝。
“世柟公请看,那正在被押送的三人,可是卢承庆的亲随?”
虞世柟凑过去看了一眼,道:“不错。”
“押送他们的八人则为北镇抚司暗探,为首者乃北镇抚司副使范琼。”
虞世柟点了点头,眼中已有忧色,喃喃道:“张安世……这是打算做什么?”
梅之礼轻声道:“改天换地。”
虞世柟看了看梅之礼,没再说什么。
他一双老眼又向长街那头看了一眼。
范琼这人很有可能是张安世的人,他已经找到了控诉王珪、崔民干、卢承庆等人的证据,并且假借这些证据,把帽子扣在世家的头上。
王珪、崔民干、郑任基、卢承庆四人还在京师,控制住他们,世家大族也就没了家主。
张安世肯定还会有后手。
那个老狐狸,一向如此,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老夫还是有一些好奇,你又是如何得知张太公的密谋?又想要做什么?”
虞世柟话到这里,脸色突然僵住,一双老眼圆睁,怀疑自己看错了。
视线中,一个挑着担的小贩挡在了范琼等人面前,扁担一晃,筐子里的瓷器掉落,碎了一地。
暗探们正在大骂,突然,街边冲出几个汉子,撞在了那些暗探身上。
范琼还按着刀,威风凛凛的样子,背后突然便显出一段匕首。
滴着血……。
虞世柟张了张嘴,长须抖动。
前一刻,他还听到纷繁杂乱的声音。
“上等的景德镇青花瓷哟。”
“哎呀。”
“哐当……。”
“我的青花瓷!”
“你们赔我的青花瓷!”
“胆敢拦着我们做事,还不快些让……。”
“噗!”
但随着这一刀,虞世柟像是一瞬间聋了。
在他耳里,整条长街静下来,再听不到那些叫卖声,吵闹声。
只有那匕尖的血还在滴着。
快、准、狠。
瞬间刺中。
直接从后背插进了心窝之中。
能成为北镇抚司副使,范琼本身也算是七品高手吧,七品高手,堂堂大周北镇抚司副使,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刺杀在了大街上,在他这位尚书面前,被人给刺杀了。
什么北镇抚司副使,什么七品高手,什么朝廷命官?
人的命。
在这一刻,更为脆弱。
“啊!”
尖叫声突然在人群中响起。
本来还有一些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人群直接炸开了。
大家都在四散逃亡。
一个一个争先恐后,面色惊恐,慌不择路。
“杀人啦!”
“杀人啦!”
长街乱作一团。
“嘭!”
有人掀翻了摊铺,执起明晃晃的单刀,冲向了剩下几名北镇抚司暗探。
手起刀落、人头掉地。
鲜血瞬间喷射出来。
虞世柟老眼圆睁,已然完全吓呆了。
他苍老的身子颤抖不停,不敢继续看那血淋淋的一幕,却根本来不及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