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珞的话让杜翎远微微一怔，下意识转头看了眼椅子上已再不能开口的尸首。</P>
王五死前开口之时，虽安珞已经拔出了匕首，但因着药液进入体内，他所感受到的疼痛并不能完全消除。</P>
加上当时的王五已经被刑讯过三轮，已是吼叫得喉咙嘶哑、意识都有些恍惚。</P>
是以他当时吐出的声音十分含糊而微弱，杜翎远原本根本没有听清、或者应该说是根本没听到什么。</P>
“积……这是一个地名的开头？还是别的什么？”</P>
杜翎远掏出随身携带的地图，一边翻看着一边顺着安珞的话思考。</P>
“积英巷？积善堂？及雨斎？或是芨草巷？京中以积这个音开口的地方，可至少能找出十几处呢！”</P>
“或许……也不一定是积字开头的。”安珞微微摇头，想了想又道，“王五当时才刚刚开口、那弩箭便射了过来，那字音太短，就像是还没念完一样……可能不是积，而是金、京……或者江？”</P>
她越是回想，便越觉得当时王五发出的是个不完整的断音……他当时究竟想说的是什么？</P>
杜翎远闻言眉头紧锁：“如果是这样，那符合的可就更多了，全部加在一起，怕是能找出上百个地方！除非，还有另一条线索能将这个范围缩小……对了！”</P>
见杜翎远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安珞顿时转头向他望来。</P>
只见杜翎远从怀中掏出了两张叠起来的字纸，展开示意安珞来看。</P>
他说道：“这是上一次，你抓到的那四名细作中，没有找到联络人的那两名平日里所接触过之人的清单！”</P>
之前，那四人自雨夜被抓住后，便被交到了靖安司和京兆府一同调查。</P>
靖安司负责对他们的审讯，京兆府则负责查明他们明面上的身份，以及所有他们接触过的、可能亦是北辰细作的人。</P>
本来靖安司与京兆府双管齐下，应是多少能再找出两名细作的身份，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北辰之人、或者说叱罗那竟是那般谨慎。</P>
若是多给杜翎远一些时间，大刑之下他总也能逼问出些什么，可谁知那四名细作进了靖安司后不到十二个时辰，便突然就一同死在了刑房。</P>
安珞最初擒住那四人时、是直接全部打晕了事，后来京兆府的官差赶到后，则仔细检查了他们周身，也移除了他们藏在口中的毒药。</P>
而等到这四人再被移交进靖安司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是毫无威胁了。</P>
可谁知当时这四人其实就已经中了毒药，这是叱罗那留下的一重双保险，防的就是突发意外、四人被擒，只要时间一到、他们也还未吃下解药，立刻便会毒发身亡。</P>
这也是靖安司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就连杜翎远都没有丝毫防范，最终也只能在懊恼之余记住教训，将从这四名细作身上查出点什么的希望、放在了京兆府身上。</P>
这些安珞早都知晓，也知道京兆府上次发现这些北辰细作都是单线联系，每一名细作只知晓另两名细作的身份，他们也由此得到了两份可怀疑的名单。</P>
京中的北辰细作本也不多，上次被他们一下抓住了四个，约等同于直接去了一半，剩下的那些哪怕原本没有联系，如今也定然是要重新联系起来、甚至可能已经形成了一个很小地闭环！</P>
因此，若按照眼下的情况来看，刺杀了王五又接着自戮的那名车夫，所联系的两名细作、正是王五以及诱骗安珀出门的白衣女子。</P>
而王五所联系的两名细作，除了杀他的车夫外，应就是如今接手看管安珀之人！</P>
也就是说，无论是白衣女子、还是如今接手了安珀的那名细作，都极可能身在他们手中这两份名单之上！</P>
意识到这点，安珞顿时想起了一事，忙开口向杜翎远开口。</P>
她问道：“从京兆府回来的那名靖安使呢？他刚刚要说的是什么进展？”</P>
受安珞这一提醒，杜翎远也想起来，之前那靖安使的回禀、正好被王五的归来所打断，后来又是刑讯王五、又是刺客现身，那靖安使也不知去了何处一同帮手，便也转头又命人去将那靖安使重新叫来。</P>
两份名单，杜翎远递了其中一份给安珞，他们便一人一张迅速查看起来。</P>
那名单做得很详细，不只记录了简单的人名，还有一些事细作常去的场所，也有说明所记录之人与细作间有怎样的接触、包括接触的时间、频率和地点，以及细作何时会出现在某处等等。</P>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详细的内容，加之安珞和杜翎远又不能确定王五死前所说的“积”，究竟是人名还是地点。</P>
是以为防疏漏，二人只能一目十行地连带着后面详细的说明也一同查看。</P>
安珞迅速阅读着一条条信息，寻找着任何与“积”、“金”、“京”、甚至“江”有关联的人名或地名，一旁的杜翎远也是同样埋首于名单。</P>
她手上的这份名单，来源于一名伪装成屠户的细作，那细作的猪肉摊子就摆在南一街上，整个南街那一片都有从他那儿买肉的客人，也有许多商铺是他的固定主顾，会让他送肉上门。</P>
因此这细作平日里无论是接触的人、还是常去的店铺都十分之多，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整张纸面儿。</P>
安珞就这样一条条地迅速看着，突然、她的目光一顿——</P>
“这里！此处记了一名金姓的有嫌疑之人！”</P>
身旁的杜翎远突然出声，安珞转头向他望去，手上却不自觉地捏紧，在那字纸上的某处捏出了两道皱痕。</P>
“是这细作常去的一处茶馆，那茶馆有一名金姓的常客！这上面记录说二人经常一同出现！你看！”</P>
杜翎远并没有察觉到安珞的异样，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字纸递到安珞面前。</P>
“这里！此人姓金！虽然上面还记录说已简单调查过，两人虽同是茶馆常客安并无接触，但毕竟只是简单调查、说不准……最好现在就再去核查一番！”</P>
即便从名单上的描述来看，此人的嫌疑实在不大，如今的情况、已容不得他们放过任何线索。</P>
除非眼下再有嫌疑人带着铁证出现，否则无论是这一名金姓茶客、还是之后他们再能从名单上找出的与“积”有关联的人或地点，都只能全部一一核查一遍！</P>
“司长！”</P>
就在杜翎远话音刚落、还未等到安珞回答之时，从京兆府回来的那名靖安使得令跑来了二人身边。</P>
“您找我是要问之前……”</P>
“尤文骥说他怀疑什么？”</P>
不等靖安使将话说完，安珞便直截了当地开口发问。</P>
如今天色渐暗、已是傍晚，杜翎远也知安珞心急如焚，倒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只对那靖安使点了下头、示意他直接说重点。</P>
那靖安使也早听说过安珞的那些传闻，刚刚又旁观了安珞刑讯王五的经过，对安珞本就已心生敬佩，此时自是立刻便顺从直言——</P>
“尤大人说，他怀疑阿蓉在说谎！”</P>
他快速说道。</P>
“直至我回来之时，尤大人又让阿蓉有先后描述了几次，但她的描述每次都很准确、却又每一次都有所不同，甚至后面几次时有些描述已经与最开始时截然相反！尤大人认为她所有的描述都是编造而来！”</P>
“编造？可她为何要这么做？”</P>
杜翎远微怔了一瞬，疑惑地转头看向安珞。</P>
“你给我的那封信无论是字迹还是气息都与我们早前我们截获的密信一样，我绝不会认错！”</P>
他之前只听安珞说，京兆府找到了一名新的人证、曾见过写信的细作，并正在尝试画出那细作的画像，之后便一直专注于、同安珞追查马车与车夫那边的线索。</P>
有关阿蓉的来历、身份以及更多的细节，他都不曾知晓，如今也就很难做出什么推测。</P>
但于安珞而言，靖安使的话却是最关键的证据，指向了她心中那个最不愿相信的结果——</P>
“锦绣阁。”安珞低声开口。</P>
“……什么？”</P>
杜翎远只见安珞举起了手中的名录、拇指微挪，露出了指腹下带着皱痕的一处，纸上赫然是三个小字——“锦绣阁”。</P>
他直觉这名字十分耳熟，似乎在很多处听过。</P>
“这不是……你和五殿下一直的值守之所？”他愕然一愣。</P>
歘——</P>
执纸之手骤然捏紧，原本还只是些许褶痕的字纸、瞬间被整张捏皱。</P>
安珞未发一言、突然转身，毫无征兆地直向着院外奔去。</P>
杜翎远愣了一瞬，便也忙跟向院外，却正见安珞翻身上马、两息之间就已骑着盗骊奔出了巷口！</P>
“安珞！”</P>
杜翎远呼喊一声，也忙跟着上马，追向安珞——</P>
酉时六刻。</P>
安珀失踪，四时四刻。</P>
距离天黑，仅剩两刻。</P>
马蹄穿过一条条街巷，誓要撕裂这暮色四合。</P>
——</P>
“驾！”</P>
此时已是一更，街上行人纷纷归家。</P>
安珞打马飞驰，脑海中翻腾的记忆亦是一刻也没有停下。</P>
密信上的混合香气来自点绛唇的上品脂粉……</P>
点绛唇本非京中第一，常娘子来京也没多少年头，是她定下了锦绣阁的衣不二做，这才有后来点绛唇学去的经营之法……</P>
京中高门富户的小姐们偏好绛唇的脂粉，就如偏好锦绣阁的衣裳一样……</P>
锦绣阁内、常娘子身上，同样总带着香……</P>
陶秀莲在出事前不久新买了锦绣阁的衣裳……</P>
郑丫是锦绣阁的绣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