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阁所用的金丝极细而易断,但常娘子极擅编织,只有锦绣阁特殊的绣法、才能将极细的金丝绣入布料本身的经纬当中,刮不抽丝、划不断线,就像先天织就出来的一样……</P>
绣入衣裙的金丝是不会自己断掉的,那根断开的金丝只可能来自于它的使用之处……</P>
还有自她开始值守后再无妄动的客栈……</P>
叱罗那口中杀猪卖衣的细作……</P>
今日只有阿蓉一人进出过仓库……</P>
一件件曾经看起来毫无疑点的过往,不断浮现在安珞眼前。</P>
而所有一切的背后,所指向的真相只有同一个——</P>
咦嘻嘻嘻——</P>
——砰!</P>
勒缰停马的瞬间,安珞便从马背上飞身而下,一脚踹开了锦绣阁紧闭的殿门、发出一声巨响。</P>
此时,锦绣阁内仅剩下了常娘子一人,正在柜台后算账。</P>
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她终于轻出了一口气,绕出柜台后方。</P>
“安大小姐——呃!”</P>
常娘子方才开口,便被暴怒而来的安珞一把掐住脖子直推向后,咚的一声、狠狠撞在了柜台之上。</P>
“我从未怀疑过你……”</P>
安珞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压抑的喘息。</P>
“因为安珀相信你……因为她说你助她良多……”</P>
她的喘息之声变得更重,同时渐渐压抑不住的、是怒火的翻涌。</P>
“……所以我也从未怀疑过你,我从未怀疑过、从未怀疑过北辰的细作是你!我从未怀疑过是你绑走的安珀!!!”</P>
安珞终于失去了所有冷静、再也控制不住,她一声高过一声地恨声怒吼,如同恚极咆哮的野兽。</P>
吼声响彻了锦绣阁,也传入随安珞赶来的杜翎远及靖安使们耳中。</P>
靖安使们为安珞的怒意所慑,踌躇着不知应当如何,就连杜翎远一时之间也站在了门口,不知自己是否该上前、又能去说些什么。</P>
安珞之前对常娘子经脉的探查并未出错,常娘子的确一点武艺都未曾学过。</P>
此时她背靠着柜台被安珞掐住了脖子、头颅和肩颈控制不住地悬空后仰,胸前和背后被安珞和臂骨及身后的柜台夹击得生疼,却仍是连丝毫挣扎都不能。</P>
但即便是这样的处境,她的一双眼却出奇地平静,其间不见半点惧色,唯有在听到安珀的名字时,才在眼底闪过一丝愧意,可很快便又重归平静,甚至轻轻闭阖,不再看安珞。</P>
常娘子的这份莫名的平静、几乎要再一次激起安珞的怒火。</P>
她松开了掐着对方喉咙的手,又一把抓在了她的头侧狠狠按向桌上,正砸在了摊开的账本之侧。</P>
这使得安珞下意识扫了一眼桌上的账本,却在看到账册上那熟悉的笔迹时、更添了一份怒火!</P>
“我妹妹在哪儿!?”她厉声喝问,“回答我!!”</P>
进门之时,她就已经仔细聆听过整个锦绣阁,但她在锦绣阁中只听到了来自常娘子一人的声音。</P>
不光之前的几名女伙计都已离开,就连本该在此处的安珀、哪怕是昏迷后微弱的呼吸声,安珞都没有听到任何。</P>
她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宁可相信是常娘子再次送走了安珀、或是藏在了锦绣阁有何异处、让被藏住的安珀逃过了她的耳朵。</P>
可即便安珞如此逼问,常娘子却依旧像打定了主意般不做任何反应,她依旧紧闭着双眼,无论是撞击的眩晕、还是渐渐升腾起的疼痛,似乎都不会让她再开口……</P>
“噗——咳!咳咳、咳——”</P>
安珞只觉手下按着之人剧烈地抽动了一下,紧接着就见常娘子突然喷出一口黑血,接着便是大片大片的吐血、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猛咳。</P>
她面色一变,立时伸手去探常娘子颈侧的脉搏,却发现常娘子早服了致命的毒药,此时毒已入心、已是弥留之刻。</P>
安珞僵硬地放开了按着常娘子的手,失去安珞力道的支撑,常娘子的身体软趴趴地顺着柜台向下滑坐。</P>
此刻的她已有些控制不住因不断咳血而蜷缩的身体,但还是强撑着向后靠着柜台、努力昂头想要看向安珞。</P>
透过帷帽上被喷溅染血的薄纱,安珞只见常娘子在咳血的间隙艰难地喘息着,拼尽全力地扭动了两息、这才终于昂起了头。</P>
可也就在她昂起头来的瞬间,长娘就又咳出一大口黑血,之后无论是扭动还是颤抖,无论是呼吸还是心跳,便都停留在了此刻。</P>
那靠坐之人的眸光飞速地暗淡了下去,那双眼直至最后一瞬都依旧平静,似是已经放弃了所有……又似是终于等来了解脱。</P>
看着常娘子就这般死在了自己面前,安珞就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般,绷断了心中一直高度紧张的那根弦,突然只觉脑海中混沌一片无法思考、一瞬间陷入了无措。</P>
门口的杜翎远与靖安使们,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愣在了当场。</P>
“……让你的人去彻底搜查锦绣阁一层,看是否有地道联通着晨居客栈与锦绣阁,动静小些别惊动背后那院落。”</P>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于锦绣阁门外响起。</P>
安珞下意识循声望去,正见闵景迟穿过众人、向她走来。</P>
“安珀既是被特意送来了此处,就定是叱罗那做着亲自动手的打算!常娘子不会擅自害了安珀性命,安珀一定还活着!”</P>
闵景迟直视着安珞的双眼,开口便直接否定了她此时心中最恐惧之事。</P>
他虽不知今日他们找到了什么线索、又都发生了什么事。</P>
但他了解安珞。</P>
就像他只凭安珞怒吼的几句话,便猜到了眼下的情况、便知道此时该命杜翎远同靖安使们去做些什么。</P>
他亦知道,安珞最需要听到什么话——</P>
“安珀还在等着你去救她!”</P>
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亦如一计重锤击打在安珞的心上。</P>
“对……对、安珀!”</P>
她回过神来,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终于深呼一口气,重新冷静下来,也回想起了闵景迟刚刚的话。</P>
“地道……对!你说得对!一定有一条通向客栈的地道!”</P>
恢复了思考的安珞,几乎是立刻便肯定了闵景迟的推测。</P>
“这里虽然背靠着客栈,但中间还是隔着有一条窄巷且有人看守,只有地道……只有地道才能让叱罗那在客栈的靖安司的守卫下出入无阻!”她说道。</P>
“没错。”</P>
见安珞情绪平复,闵景迟亦心头一松,微微颔首。</P>
“叱罗那一直被拖延到了宫禁时才得以出宫,我一路跟着他回来,在客栈那边碰到了相伯,相伯同我亲眼看着他下的马车、进的客栈……”</P>
也就是在叱罗那进入客栈的同时,他们远远注意到安珞骑着盗骊纵马出现在南街街口,他便也立刻循迹赶了过来,却不想竟是回到了锦绣阁。</P>
“叱罗那已经回到客栈了?”安珞听到闵景迟的后半句话顿时心中一惊,连忙追问道,“什么时候!?”</P>
“……尚不足一刻。”</P>
闵景迟微怔了一瞬,很快便明白了安珞在担忧什么。</P>
他安慰道:“如今方才一更,客栈之外又有官差层层看守,叱罗那便是要做什么,应也不会选在此时、在客栈之内便做,这太过于冒险了,你妹妹此刻应还被藏在地道之内——”</P>
“你不了解叱罗那!”安珞心下惶然,不等闵景迟说完便忍不住打断了他。</P>
兵法便是人的想法,战术便是人的性格。</P>
上一世,她与叱罗那交战数载,太清楚叱罗那胆大至极、尤其偏爱孤注一掷,从不在乎自己所担风险几何。</P>
而这一世,她更感受到了叱罗那的狂妄和自大,在她这里几番受挫都没能让叱罗那老实半分,反而更激起了他对她的报复,这才会对安珀下手。</P>
杀害安珀是他报复自己的手段,而若能让这一切发生在这样一个危险的时间、在客栈这最危险的地点,就只会让叱罗那报复的快感更盛!</P>
——她不能再等!</P>
“安珞!地道找到了!”</P>
就在安珞想清楚这一点的瞬间,杜翎远的喊声也同时从后院传来。</P>
安珞几乎是瞬间便冲去了后院,便正见杜翎远站在一处屋前向她招手——正是她白日里曾注意过的仓库!</P>
听到那库房之内正不断有哗啦的响声传来,安珞忙奔向门内,闵景迟亦紧随其后。</P>
此时的库房内已是一片狼藉,如墙般堆砌的麻袋已经全部被剖开、变成一块块破布,满地混杂散落的十几种豆类谷物,向安珞揭示着,她原本好奇的麻袋内、究竟都装了些何物。</P>
没了众多麻袋的遮掩和阻挡,库房中央的地道也就此显露。</P>
只是如今,那地道的入口已成了一处“深坑”,数名靖安使正跪在坑边,伸手用各种随地寻来的器皿、不断去挖出那坑内的豆类和谷物。</P>
“这里面倒入的粮食实在太多,想要全部清理出来,怕是还得个两刻钟左……安珞!”</P>
杜翎远本是正对进来的安珞说着地道的情况,却见安珞只进门望了那地道一眼、反身便走——同时还将藏于腰带的软剑一把抽出!</P>
他瞬间便明白安珞这是要直闯驿站,忙追了出来、急喊了一声,下意识望向安珞身前的闵景迟、希望他能出手相阻。</P>
然而闵景迟却丝毫未动,眼睁睁看着安珞三两步便飞身上了院墙——</P>
持剑直冲入客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