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的时间算得不是很准,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茶都续了两壶,这才微动了动耳朵,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声响。
她爹护送、或者说看管北辰使团离京,自然是带来兵马的。
只是完成任务后,这兵马自然是要回去京郊大营,不可能都跟着他爹进京的。
因此回城的安平岳,此时也就只带了两名副将与他一同回宫复命。
他方一进入城门,甚至都不用城门处的守军提醒什么,便一眼在周遭杂乱的人群中、注意到了安珞。
“珞儿!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女儿在这儿,安平岳顿时有些惊讶。
“你是来等爹的吗?有事要说?”他笑着猜测。
他们父女关系虽然一直都不错,但这种女儿特意来等他回来的待遇,可是自女儿八岁之后就不曾再有。
此时看到女儿出现,安平岳虽猜到安珞定是有事要找自己,却也仍忍不住心情大好。
看到她爹这般高兴的样子,安珞却不由得心中微顿,毕竟她之后要说的事……可实在算不上好。
她沉默了两息,还是轻声开口道:“嗯……爹是要进宫复命吗?我与你同去、在宫外等你吧,我有件事……要告诉爹你知晓。”
“……怎么了?”
安平岳对自己的女儿也算是十分了解,即便有着帷帽遮挡、他看不清安珞面上神情,却也能从声音语气中分辨出,女儿似乎的确心有烦忧。
安珞沉默了两息,却依旧并没有立刻回答安平岳问她的话:“……没什么,爹你先去宫中向圣上复命吧。”
安平岳狠皱了下眉头,他知道女儿既然在这等他,那定然是有话要对他说。
可如今见了他又不开口,想来则是因为这里并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他亦是沉默了两息,点了点头。
“那珞儿你先去天香楼吧,爹这便去宫中向圣上复命,出宫后便去天香楼找你,这样可好?”他问道。
安珞对此倒是没有异议,她知道安平岳既说了出宫后就来找她、就定然不会再去别的地方。
特意来此等待安平岳、也只是为了阻止他直接回府,以免影响到陈氏那边的计划。
父女二人约定好后,便在城门处分开。
安平岳去往宫中找圣上复命,安珞则改去到天香楼再继续等待安平岳。
也正好,她可以趁此机会直接将托卫光准备的那些东西带走了。
大抵是心中实在记挂着女儿,安平岳此番来得很快。
安珞在天香楼二层的雅间没等多久,便听到楼下微光已经迎上了她爹,马上便要引着她爹上楼了。
安珞想了想、摘去帷帽,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茶。
卫光只将安平岳送到二层雅间门口、便准备离开。
安平岳谢过卫光、目送他走远后,这才自己推开了雅间的房门、走了进来。
而等他方一看清雅间内、桌边那人的容貌之时,他顿时呆愣在了当场。
“慧沁……”
久违的称呼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安平岳罕见地有一瞬的恍惚,似乎记忆中刻入骨血的身影,在此刻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不、不对……”
但很快,安平岳便注意到了那人眉眼和目光间的异样。
他摇了摇头挥去脑海间的错觉、打起精神再向那身影望去,这次才发现那人只是乍一看长得与慧沁十分相似,实则仔细看去,却又似乎哪里都不同了。
——那并非他已经死去的妻子,而是他和慧沁的女儿、安珞。
“是珞儿啊……等等,珞儿你的伤!?”
安平岳很快便恢复了清醒,他看着与亡妻虽相貌相似、实则却早已完全不同的女儿,瞪大眼将目光落向了她脸侧原本应是疤痕的地方。
此时,烧伤留下的那一片狰狞疤痕已全然不见,只剩下完好平整的肌肤、如白璧无瑕。
心中泛起的苦涩被默默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惊喜的神情浮上面庞。
安珞看着安平岳有些急切地来到桌边,听着他仔细地询问自己究竟如何治好了面上的旧伤,一切似乎都是那么自然和快乐,仿佛这一刻他们心中只有安珞面伤得愈的欢喜,而不曾有任何烦扰一样。
可安珞还是太了解她爹了,了解到一眼便能看破安平岳的伪装。
她敏锐地察觉到,她爹此时表现的欢喜和关心虽不曾作假,却同样也是为了遮掩粉饰他心底的悲伤。
就像她了解她爹一样,她爹也同样了解着她。
这么多年,若非她爹从未忘记过她娘、若非她娘的影子一直深深藏在他的心底,他便不会明明分辨得出她与娘亲的万般不同,却仍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错认了。
她面上的旧伤已经痊愈,可她爹心中的沉疴……却从未好转分毫。
不管是为了她娘、她爹、还是她自己,当年之事,都势必需要一个真相!
“爹,我有事要告诉你。”
尽管看出安平岳努力想将话题转移到安珞消失的伤痕上,似乎并不想与她谈论她娘。
但安珞还是直接开了口,强迫他将思绪拉回到了他思念、却又不敢肆意回想的爱人身上。
她平静地继续道:“是关于……我娘。”
安平岳看着女儿沉默了两息,最终还是罕见地、有些无措地避开了目光。
这些年他虽一刻也不曾忘记过慧沁,但却从未如今日这般,不愿提及、更不敢回想。
即便他分得出女儿和妻子的万般不同,即便他的理智知晓面前的不是慧沁而是珞儿,但看着那般相似的面容,心中关于亡妻的记忆便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