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功夫，俭妹就将唐禾兴唐禾茂兄弟俩请来了，可他们却没有一丝紧张，更无半分愧疚。一跨进堂屋，唐禾兴先是殷勤地跟他的亲家（秦老二）打了个招呼，然后才一脸淡然地坐下来跟一旁的秦老四瞎聊起来。而唐禾茂则是大摇大摆地坐下，然后悄悄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香烟背过身去点火。见两个兄弟都不愿意提这个事，早就心急火燎的唐氏再也憋不住了，她猛的站起身，直截了当地问道：“二哥，幺弟，刚才两位秦家老叔说咱们借了他们四百块钱是不是真的？”</P>
“当然是真的，”唐禾兴义正言辞地回答，“办丧事的钱不够了，我们只能借，可问了好几家，人家都不愿意，恰巧这个时候我亲家和老四兄弟准备了一笔钱买耕牛，我和幺弟好说歹说，他们答应拿出这笔钱借给我们，最后才把你们家这桩丧事给办了。怎么啦，有什么不妥吗？”</P>
“什么？四百块也叫一点吗？”唐氏瞪着双眼反问。</P>
唐禾兴还没来得及回答，唐禾茂就理直气壮地反问：“四百块又怎么了？”</P>
此话一出，就将脸色发绿的唐氏气得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靠到堂屋的大门上才稳住了身子。</P>
俭妹见状，赶忙上前扶住婆婆，并盯着唐禾茂质问道：“幺舅，前天晚上你和二舅不是说只欠一点点吗？怎么一下子就变四百块了？”</P>
“前天晚上我和你二舅没有直接告诉你们，那是因为你们娘儿俩还没缓过劲来，我们怕说出来吓到你们，可现在你们既然知道了，那我们也不能再瞒了，欠的就是四百块，没多一分，也没少一分。”</P>
“你们是怎么办的，怎么会欠那么多钱？”唐氏用颤抖的声音质问。</P>
“当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呀，”唐禾兴义正言辞地回答，“跟别人家一样，该买棺材买棺材，该买墓地买墓地。”</P>
“就是嘛，难道我们还能办出啥花样来吗？”</P>
唐禾茂也一脸不高兴地附和。</P>
“既然跟别人家一样，那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钱呢？别人家办一桩丧事顶多也就四五百块，可你们到好，不仅将我们向家转让土地的那六百多块花完了，还借了四百，别说这桩丧事办的不体面，就是办的体面也不至于花一千多块钱吧？”</P>
见唐氏不相信自己的说法，唐禾茂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并瞪着眼大声反问道：“我说三姐，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怀疑我和二哥坑了你向家的钱吗？我可警告你，别人家死的是一个，你们家死的可是两个，这丧葬费当然要翻一番呀。”</P>
“我没说你们坑我们家的钱，但是为什么会花那么多呢？我得问清楚吧？”</P>
见自己的话并没有打消唐氏的怀疑，唐禾茂故作一脸怒气地看着一旁不吭声的唐禾兴说道：“二哥，你听听，那天我跟你说咱们兄弟俩要是管了这桩闲事，可能会出了力还不讨好，被我说中了吧？！”</P>
听了亲弟弟的话，唐禾兴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他先是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袖口，然后才故作一脸失望地看着唐氏说道：“得福他姑妈，你不相信，我们也没办法，但是账本就在你手上，你不识字，可以去找个人看看，买什么花了多少钱都能查到，反正我和幺弟是问心无愧的。”</P>
唐禾兴说完，又扯了扯有些打皱的衣服，然后突然黑着脸对一旁的唐禾茂说道：“幺弟，咱们兄弟犯贱呀！掏心掏肺的帮助人家埋人，可人家既然不相信咱们兄弟，哪里还有什么亲姊妹呀！走，回家，呆在这里只会丢人现眼。”</P>
见唐禾兴兄弟要离开，一直坐在旁边看戏的秦老二赶忙起身上前拦住了他们，“亲家，你们可不能走，那笔钱可是你们兄弟俩亲手经办的，借据上白纸黑字都写的清清楚楚，手印也是你们兄弟代替发生他妈和他媳妇按下的，村支书和小队长他们可是证明人，也是签了字的，现在你们不当着她们婆媳俩的面说清楚，就这样走了以后还怎么说清楚呢？”</P>
听了秦老二的话，唐禾兴这才退回原位上坐下，并对他兄弟唐禾茂说道：“幺弟，我亲家说的也对，你现在就去把那天借钱时在场的两位干部和老向家的邻居们请过来，让他们帮咱们兄弟做个见证，今天咱们就锣对锣鼓对鼓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免得以后我们兄弟俩在村里落下骂名。”</P>
“哎呀，你看这事办的？”唐禾茂故作一脸委屈地埋怨道，“那天我就跟你说了，人家一直是拿咱们当外人，叫你别管你偏不听，现在好了，惹来一身麻烦……”</P>
唐禾茂一边埋怨，一边快步走出屋去叫人了。向家堂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默默无语地干坐着，就等着唐禾兴兄弟向秦氏兄弟借钱那天在场的人过来。唐氏满面愁容，却又万分焦虑。俭妹背着小女儿也神情紧张，坐立难安。就连一直站在门口听大人们说话的小丰年也惊恐地走进堂屋来抓着奶奶的手。而秦家兄弟却是一副洋洋得意，胜券在握的模样。唐禾兴则是摆出一副受了不白之冤的表情。</P>
没一会儿，老向家的邻居们就陆陆续续被唐禾茂请来了，先是詹大叔，然后黄伯爷和徐四爷爷，以及那几位年龄大的老人，最后是借钱那天做证明人的村支书和小队长。</P>
尽管心急如焚，可俭妹还是进厨房给客人们端来了茶水。</P>
见所有的人都到齐了，一脸委屈的唐禾兴先开了腔：“各位叔伯兄弟，今天把你们请到向家来，不为别的，是想请你们帮忙做个证明。大伙儿是知道的，前几天我们兄弟俩给发生和他爹办丧事，钱不够了就找我亲家和老四兄弟借了一笔钱，写借据那天大家都在场。现在我想请各位帮忙跟发生他妈说一声，我们兄弟是不是真的从我亲家那里借了四百块钱？”</P>
唐禾兴话音刚落，那几位年龄大的老人纷纷表态：“是有这么回事，我们当时确实在场……”</P>
“对对对，这事假不了……”</P>
村支书也跟着附和道：“是呀发生他妈，这事是真的，白纸黑字弄不得什么假，我和小队长还作为证明人签了字呢，你就放心吧。”</P>
“就是嘛，发生他妈，只要是我们村干部出面作的保，想假也假不了。”</P>
虽然两位村干部和那些老人们都表态了，可一旁的徐四爷爷和黄伯爷以及詹大叔都没有说话。对此，唐禾兴兄弟却不以为然。</P>
“还要请大家顺便再帮个忙，把我们兄弟帮向家办理这场丧事的所有账目全都捋一遍，哪里进了多少，哪里出了多少，买棺材、买坟地、请道士、找唢呐队、办酒席、买孝布、还有香纸炮仗等等这些东西，都请大伙儿帮忙一笔一笔地算给发生他妈和他媳妇听听，当面弄清楚了，以后别人也不敢说我们兄弟俩坑他向家的钱。”</P>
唐禾兴的话音刚落，唐禾茂又跟着附和道：“就是嘛，亲兄弟还没算账呢。三姐，你现在就把前天晚上我们交给你的账本拿出来，让大伙儿算给你听听，看看我和二哥到底坑没坑你们向家的钱？”</P>
见两个兄弟都信誓旦旦，唐氏也毫不留情地怼道：“幺弟，你也别这样说，你们来帮了我的忙，我会记住你们的人情，不过就像刚才你说的一样，‘亲兄弟，明算账。’我不识字，想当着大伙的面问个清楚，这个要求应该也不算过分……”</P>
“别别别，三姐，”唐禾茂打断了唐氏的话，“你可千万别说什么人情恩情的了，我和二哥现在只要求过了今晚，以后你不在外面跟别人说我们哥俩坑了你向家的钱，那就谢天谢地喽！”</P>
唐禾茂的话音刚落，俭妹已将账本递到了他跟前，“给你，”</P>
“这里那么多人，给谁不行啊，为什么偏要给我？”</P>
“不是你说让我们拿出账本来，你要当着大伙的面算账吗？”</P>
俭妹没好气的说完，便将账本丢在了唐禾茂面前的桌子上。</P>
一旁的唐禾兴见状，悄悄给唐禾茂使了个眼色，唐禾茂会意，起身拿起账本走到对面的徐四爷爷跟前，和颜悦色地说道：“徐四叔，麻烦您老人家帮忙算算，看看这个账目是不是有问题？”</P>
“禾茂，”徐四爷爷阴沉着脸说道，“我年龄大了，眼睛不好使，看不清你们兄弟做的这本账，你还是另请高明吧。”</P>
见徐四爷爷不给自己面子，唐禾茂有些恼怒，但他并没有发作，而是走到黄伯爷和詹大叔跟前，一脸殷勤地说道：“徐四叔眼睛不好，那就麻烦二位老哥帮忙算一下。”</P>
“禾茂，有那么多德高望重的老长辈和两位村干部在，你让我们算这个账合适吗？再说你们借钱那天也没叫我们俩啊，”</P>
“就是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黄老哥是大老粗，斗大的字都认不了一箩筐，你让我们算个求啊？”</P>
听黄伯爷和詹大叔的话里都带着刺，那几位老人的表情变得极其尴尬，唐禾茂也是满脸通红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P>
见此情景，唐禾兴赶忙出来打圆场：“幺弟，黄老哥和詹老弟既然这样说了，那咱们也别勉强人家，还是请两位村干部当着大伙儿的面一笔一笔的算给大家听也一样嘛。除了王屠夫，难道还不吃猪肉了吗？”</P>
听了二哥的话，唐禾茂这才把账本送到村支书跟前，“唐支书，那就麻烦你们两位了。”</P>
村支书也没推辞，接过账本站了起来，先向那几位老人行了个拱手礼，然后才说道：“各位既然不愿意算这个账，那我们作为村干部，就只能献丑啦。如果算的有不对的地方，大家可以立刻指出来，千万不要有什么顾虑。”</P>
村支书说完就坐回了原位，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架到鼻梁上，并向小队长使了个颜色，小队长会意，也赶忙从公文包里拿出纸和笔放到桌前，于是他们俩一个负责报账，一个负责计算，便开始忙了起来。</P>
秋木棺材两副，三百二十块钱……花岗石碑两块，一百八十块钱……两处墓地，一百六十块钱……烟酒果品，七十九块钱……</P>
村干部念出一笔花费，徐四爷爷就皱一下眉头，黄伯爷和詹大叔更是听的目瞪口呆，可他们谁都不好说什么。</P>
只用了几分钟，村干部就把账目报完并算出了结果，哪里进多少，哪里出多少，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场的人没有任何异议。</P>
最后，村支书拿着账本站起身咳了两下，清理了一下嗓子，才朗声向大伙做最后的公布：“我宣布，向家这场丧事一共花了九百八十六元六角，余款三十三元四角。”</P>
宣布完后，村支书就将账本以及他们算的那张纸条拿到唐氏跟前，装模作样的说道：“发生他妈，这个账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你就放心的拿着吧。”</P>
说完，村干部转身看着大家，又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由于向家现在的情况困难，前几天，我跟小队长已经给公社打了一份报告，估计过不了多久，政府会给予向家帮助的，大家要相信，咱们的政府是不会不管贫苦老百姓的。”</P>
村支书的话音刚落，小队长和唐禾兴，以及秦家兄弟都赶忙起身附和：“是啊是啊，咱们的政府永远是贫苦老百姓的靠山。”</P>
“对对对，两位村干部做事既公正又廉名，一直都是我们村的主心骨。”</P>
“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党的宗旨，给咱们甘唐堡的父老乡亲解决困难更是我和唐支书终身奋斗的使命……”</P>
对于村干部激情澎湃的发言，一旁的唐禾茂根本就没心思听，他转过身看着他亲姐姐——唐氏，阴阳怪气地问道：“三姐，这下你放心了吧？前天晚上我和二哥把账本交给你的时候，余下的那三十块四毛钱和现在唐支书他们算的没有一分钱的出入吧？幸亏有在座的各位见证，要不然我跟二哥就成了全村人的笑柄了。”</P>
那几位年龄大的老人看账目已经算清，不愿意听两位村干部喋喋不休的发言，更不愿意听唐禾茂说风凉话，于是都纷纷起身要走，可秦老二又拦住了他们。</P>
“几位老叔，您们先别走，还有个事也要请您们帮忙见证一下。”</P>
秦老二说完，又对两位村干部和徐四爷爷以及黄伯爷说道：“也请你们几位别走，听我把话说完。向家的账是算完了，可他们借我们兄弟那四百块钱还没落实？我想当着大伙的面问问发生他妈和他媳妇，欠我们的这笔钱到底什么时候还？”</P>
或许是看清了自己两个亲兄弟和这些人的把戏，这会儿的唐氏变得异常坚强，她强撑着站起身来，镇定自若地回答道：“他秦二叔，我们家刚办完丧事，现在是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钱还你们，这事想必你们也早就料到了，我看这样吧，你们也别逼我们孤儿寡母了，你们若能容我们娘儿俩一段时间更好，若是不能，你们想怎么办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P>
见唐氏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而且还像变了个人似的突然说出这么一番不卑不亢的话，秦老二有些不知所措，他慌忙看向了他兄弟（秦老四）和他亲家（唐禾兴），意在向他们求救。可此时的唐禾兴和秦老四也被唐氏异常冷静的表情和有理有据的话给震惊到了，他们都涨红着脸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P>
见已经没人能帮自己说话，秦老二赶忙收回目光，故作镇定地回答道：“我……我没说不可以容你呀，不过……”</P>
“不过什么？”唐氏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可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对方。</P>
“你得拿……拿个什么东西来做抵押才行。”</P>
听了秦老二的话，唐氏冷笑了一下，向前走了两步，依旧心平气和地问道：“好呀，那你想让我们家用什么做抵押呢？”</P>
看到唐氏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秦老二更懵了，他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手忙脚乱支支吾吾，可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P>
一旁的秦老四见自己哥哥被唐氏的气场震住了，他赶忙从座位上跳起来回答道：“当然是用你们向家这栋房，难道向家除了这房子，还有别的值钱东西吗？”</P>
“哈哈哈……”</P>
秦老四的话惹得唐氏突然大笑起来，这可把所有的人都看懵了，因为谁也没有料想到她会突然发笑，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而且那笑声还让人感觉到些许毛骨悚然。</P>
“你……你笑什么呀，我说错了吗？”</P>
“哎呦！”唐氏止住了笑声，“原来你们这么处心积虑，是想打我家这栋房子的主意啊！好呀，想要我们家的房子就直说嘛，干嘛要装腔作势，拐弯抹角的呢？”</P>
唐氏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了几步，用直勾勾的眼睛看向她那两个亲兄弟，然后又转头盯着秦氏兄弟和两个村干部。</P>
这些人见唐氏已经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一个个都一言不发，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