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林木之间。</P>
“哎！”</P>
嬴政叹了口气，道：“上大夫，朕记得渭水碑文，可是由你亲自督促篆刻的。”</P>
上大夫赵摎闻言赶忙上前拱手道：“陛下，都是微臣失职。”</P>
上大夫赵摎乃是宗室能臣，兵法皆备。</P>
嬴族宗亲派系之中。</P>
除了渭阳君，就当属赵摎的威望最高。</P>
因此。</P>
渭水碑文才会由他负责。</P>
然而。</P>
一个承继兵和法的人。</P>
对于所谓的天命和民意，自然就不太看重。</P>
这确实是赵摎的失职。</P>
渭阳君见状也站出来道：“陛下，也怪老臣没有掌眼把关妥当，理应与上大夫同罪。”</P>
“行了，罪则后续再罚。”</P>
嬴政蹙眉道：“现在看来，让这个孔谦替我们挑挑茬，似乎也不算什么坏事！”</P>
渭阳君：“……”</P>
赵摎：“……”</P>
那可不，反正有夫子在前面顶着。</P>
孔谦一退再退。</P>
明显很难再闹翻天了。</P>
至于渭阳君和赵摎的罪责。</P>
嬴政处罚也是看人的。</P>
赵摎身份特殊是一方面。</P>
更重要的是……</P>
赵摎属于先锋武将，其余时间都是研习秦法，本不侧重文事。</P>
如果此番是右相王绾和左相李斯犯了这个错。</P>
嬴政肯定会重罚！</P>
因为左右相就不该犯这种低端的错误。</P>
至于赵摎……</P>
罚肯定也是要罚的。</P>
却不会太严重。</P>
毕竟渭阳君都站出来同罪了。</P>
嬴政大概率会小惩大诫。</P>
不过。</P>
周围的群臣诸公却依旧有些踌躇。</P>
他们可没有渭阳君的求情！</P>
若是被孔谦找茬到了自己身上。</P>
任谁都得有点小怕。</P>
远处高台。</P>
孔谦没想到嬴政居然会在封禅诏书上，找补敬天保民的仁德之论。</P>
他只能再次转而道：“秦皇又言，韩王背约，赵王背盟，魏王袭秦，楚王攻我南郡，燕王昏乱，太子丹阴令荆轲为祸，齐王绝秦使，欲为乱，故挟义东出，使九州凝一！”</P>
“既如此，大秦为何又要行焚书之举？”</P>
“自诩挟义一统，却又欲盖弥彰！”</P>
“秦皇这是要欺世掩民，还是欲断我华夏之文脉？”</P>
……</P>
孔谦终于还是提到了大秦的焚书国策。</P>
这个事儿自然是让天下儒生极其愤慨！</P>
不知有多少文仕，皆因此事痛骂暴秦无道。</P>
孔谦表示……</P>
这一局他没有输的道理！</P>
无论怎么看！</P>
焚书都是不义之举！</P>
更何况还是押着他曲阜孔氏的当代家主，去带头焚书……</P>
孔谦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孔鲋受到秦廷胁迫，他就气不打一处来。</P>
这回他必须要为整个曲阜孔氏重新正名。</P>
他们与暴秦焚书断无任何瓜葛。</P>
随即。</P>
华阳太后柳眉轻颤：“夫子，这可如何是好？”</P>
华阳太后赞同大秦的焚书国策。</P>
可她也非常明白。</P>
此事若是放到台面上来说。</P>
绝对经不起争辩。</P>
包括嬴政和群臣诸公，也都是同样的看法。</P>
有些事儿。</P>
于国长久有益。</P>
却注定见不得光。</P>
“秦夫人莫慌。”</P>
许尚拍了拍秦夫人的素手，尔后他侧首道：“孔谦，我大秦焚书，实乃效仿前朝姬周之举，你们不是说姬周仁德四方，天命昭示嘛？何以姬周可行之事，我大秦就不可行了？”</P>
“荒谬！”</P>
孔谦拂袖断喝道：“姬周何时行过焚书之举？”</P>
“呵呵，既然你不知情，那老夫就给你列一列！”</P>
许尚组织了一下语言，高声道：“众所周知，姬周在殷商麾下，原本的职责就是捕捉上供祭天奴隶。”</P>
“按照殷商当时的制度共识，纣王把伯邑考剁成肉酱，此举本就符合祭天之礼，奴隶可祭，贵族亦可祭，这也是姬周向殷商宣示效忠的标志！”</P>
“包括纣王把伯邑考的肉团，分食给姬昌……祭天之后，上等祭品原本就是要分与诸侯共食，此为祭祀中的关键流程。”</P>
“还有纣王最后自焚于鹿台，按照殷商的祭祀共识，这就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献祭。以人皇之身，献于诸神，以求上苍庇佑大商！”</P>
“然而，时过境迁，现今有关殷商的祭祀典籍，早已寥寥。”</P>
“你们儒家开始抨击殷商残暴，纣王无道，依据是什么？”</P>
“其实就是殷商的祭祀古籍不存，所以你们才能大肆篡夺前朝实情！”</P>
“试问，这些殷商祭祀古籍究竟哪儿去了？都说周公制礼作乐，你说他会不会把殷商祭祀古籍付之一炬？”</P>
“若非周公所为，那就必然是你儒家的暗行之举！”</P>
……</P>
殷商祭祀，血腥古礼。</P>
酒池肉林。</P>
说不定就是以血为池，残肢做祭！</P>
但这放在当时却没有丝毫问题。</P>
因为商朝的祭祀共识贯穿了上上下下。</P>
你就算修条路。</P>
很可能都得斩杀十几个奴隶进献诸神，以求开道平安。</P>
综上。</P>
不同的祭祀，祭品的规格自然也有区别。</P>
最顶尖的祭天之礼。</P>
当属诸侯之子为献！</P>
而且献祭贵族之时，其死法也是极为讲究的。</P>
即：都说伯邑考被剁成了肉酱非常惨，实际上这是只有贵族才有的献祭待遇。</P>
你要是个奴隶……</P>
都是一刀了事。</P>
没人会大费周章的。</P>
而纣王与诸侯分食祭品，也是常例。</P>
此为与王祭天共食。</P>
乃至高殊荣。</P>
“无凭无据！妄加揣测！荒谬至极！”</P>
孔谦咬牙切齿的怒斥道：“你这粗鄙囚徒，就连周公都敢抹黑……你简直是强词夺理，不可理喻！”</P>
孔谦自持身份，骂人都没什么新意。</P>
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个词语。</P>
“你想要证据，那老夫就如你所愿！”</P>
许尚咧嘴道：“孔谦，你身为当代曲阜孔氏的族祖，不会连姬周为纣王定下的罪名都不知晓吧？”</P>
话音未落。</P>
“哼！”</P>
孔谦冷声：“纣王残暴无道，酷刑滥杀，本就是举世共知！”</P>
“不不不，你只言其一，却未表其二。”</P>
许尚开始全面驳斥道：“根据【周书】所载，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嗣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P>
“上述可知，姬周最初为纣王定下的罪名，只有三条。”</P>
“其一：纣王昏聩，听信妇人妖言祸国！”</P>
“其二：对于神明先祖的祭祀次数太少。”</P>
“其三：不任用同宗兄弟，却重用逃亡的罪人！”</P>
“于是，武王攻破朝歌，便火速举办了祭天之礼，斩杀祭天奴隶无算！”</P>
“这叫仁义？这叫仁德？这叫惟德保民？”</P>
“纣王除了第一条以外，第二条减少祭祀，难道不是保民？至于重用逃亡的罪人，春秋战国多少名仕，出身都是十分低微的，罪人之身更是不知繁几！”</P>
“纣王破格提拔用人才，本为识人之明，何以就成了罪？”</P>
“至于生活糜烂，横征暴敛，大兴土木，酷刑滥杀，酗酒享乐，荒废朝政等等，这些都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后世不断为纣王添加的罪名。”</P>
……</P>
许尚所言，皆为实情。</P>
他从一开始就言及，周文王棋高一着，纣王一败毁所有。</P>
姬周为了让自己成为正义的一方。</P>
焚书乃必行之事！</P>
不然怎么用岁月史书，给纣王不断加罪？</P>
当然。</P>
姬周的敬天保民，惟德是辅。</P>
把仁德和民意，反证天命移商转周，确实是说得过去的。</P>
现今大秦承袭于姬周之后。</P>
那自然也得延续这一默认的天命法理共识。</P>
“如何……孔谦，你现在还觉得，姬周没有焚书吗？”</P>
许尚最后步步紧逼的道：“怎么？姬周做得，我大秦就做不得！”</P>
“姬周破商，行祭天之礼，血流成河，反而成了仁义！”</P>
“我大秦宽赦六国余贵，德化四方，只是焚书修史，结果却成了残暴！”</P>
“孔谦，依老夫之见，你这些年闭关不仅闭到了狗肚子里去了，更是变得耳聋眼瞎，真是……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相鼠有齿，人而无止！”</P>
……</P>
相鼠乃先秦骂人名篇！</P>
意思很简单！</P>
你个苟东西……无德，无礼，更无耻！</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