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没用的。”盈儿摇头道,“这是昆仑神的咒语。”
梁祯自然知道,这“昆仑神的咒语”究竟是什么,但他更知道,若是盈儿就此妥协,那她的余生,就极有可能,会在癫疯之中度过了。
“从来就没有神灵,会喜好杀戮。”
泪珠,无言地顺着黑齿影寒的脸颊,往下流:“但草原上的贤者,开口便是杀与灭。”
梁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因为他突然觉得,盈儿的话,似乎才是对的——在他的脑海之中,也确实回忆不起,承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虽说那承平的岁月,离现在才不过三十年,但梁祯作为承平的见证者之一,却也确实道不出,这承平祥和,究竟是什么感觉的了?甚至在这几年之中,梁祯也曾数次追问自己,这记忆中的承平,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仅是自己的想象?
“鲜血,就像那些纱幔,会一寸寸地,遮蔽我们的阳光。”梁祯将目光,投向了那被黑齿影寒挂在前院中的纱幔,“但我们万不可随着它,因为我们生来,就不是为了杀戮而杀戮。”
“那是为什么?”盈儿目光,再次变得空洞起来。
这个问题,其实她原本是知道答案的,只惜多年的征战,早就令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将这答案,给遗忘了。
“承平。”梁祯亲亲地抚了抚盈儿的发鬓,“承平,才是我们的太阳。”
但太阳,并不会每天都按时升起,因为这世间,总是有阴云才会变得圆满的。梁祯刚刚用“承平”安抚住了黑齿影寒,后脚,他就又“成功”地通过另一件事,往盈儿的心头,撒了一把盐。
这件事,就是梁祯今日来此的目的之一:盈儿究竟是如何看待,荀彧病逝的?
本来,梁祯已有打算,不再提起这件事,以免让盈儿再度伤心的。但怎料,天有不测之风云。就在此时,侯府之外,响起了马蹄之声。梁祯一问方知,是荀府的人来信了。
原来,荀彧跟梁祯早因三丫的关系,而成了亲戚,这样一来,黑齿影寒作为被梁祯亲口承认的胞弟,自然也跟荀家成了亲戚。因此,当荀彧郁郁而终之后,荀家按照礼俗,也派了人来跟繁阳亭侯府报丧。
尽管碍于政 治因素,黑齿影寒不便亲临,但也派了人前去颍阴吊唁,并顺带慰问荀彧的家眷。而当时,盈儿是将这些话,以信札的形式,差人送到荀府的。因此,无论是于情还是于理,荀家是都要派人来送回信的。而好巧不巧的,回信送到的时间,恰恰就是梁祯刚刚安抚完盈儿的时候。
荀彧说是郁郁而终,但明眼人都知道,荀彧其实就是被梁祯给逼死的。虽说,两人是因为理念的不同,才最终走到这一步的,但再怎么说,两人都是共事二十年的老搭档了!这二十年,就算无谊,也该有情了。虽然,都说无情方是真君王。但就人性而言,有谁希望,自己所侍奉的,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呢?
盈儿从梁祯怀中挺起了身子,便在眨眼之间,抹干净了脸上的一切泪痕,恢复了以往,那寒气森森,无情无欲的模样。
“祯的本意,不过是让荀公离开尚书台,回家安享晚年。怎知……”梁祯只觉得心中冤屈,因为当初他送给荀彧的,不过是一个空盒子,而不是鸩酒或是白绫啊!而且他自问,言语之中,也绝没有一点丁的,要荀彧死的意思啊!
但黑齿影寒可不会去体谅梁祯的心思,毕竟梁祯现在的地位,已是事实上的君王,而无论是谁,想要跟君王推心置腹,都是一件愚蠢到不能再愚蠢的事。
“盈儿,你相信祯的话吗?”梁祯近乎乞求道,因为在这一刹那之间,梁祯忽然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孤家寡人,孤家寡人!
“相信。”
很明显,傻子都看得出,这是在敷衍,盈儿心中的答案就是“不信”。但就算你能看得出,又能如何?给盈儿一顿胖揍?别闹了,这样做,唯一的结果,就是自己真的变成孤家寡人,还要是众叛亲离的那一种。
“跟祯回邺城吧。那里,有最好的疾医。”梁祯向盈儿伸出了手,他没有说的那半句话是:但愿,能抚平你心中的伤痛。
建安十七年四月,梁祯返回邺城,五月,汉帝下旨进封梁祯为魏公,加封九锡(注1),军国大事,悉数听计于魏公。同月,诏复《禹贡》九州。
注1九锡:即古代帝王对大臣的九种赏赐: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记载见于《礼记》。这是对大臣的最高礼遇。三国之后,隋朝之前,进封九锡是大多是权臣易代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