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2 / 2)

夜钧寰面对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认亲现场,感到有点不知所措,想起之前同桌对柳笙言叫名不道姓的称呼方式,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于是便将其用在此处。

“你想得美,我妈都不这样叫我,只有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会这样叫。”

在自信这一方面,夜钧寰确实可以充当大部分人的老师。

“那你想我怎么叫?”

“这样吧,两个字你不愿意叫,那就便宜你一个字吧。”

“也行,不过你也得只叫我一个字,省的到时候被人传高二的被初一的占便宜,这事不太好。”

“好好好,你是弟弟,都让着你。”

不同于动物,人类创造出许多专有名词来描述和自己亲近的人。可如果简简单单的一个名词就能拉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生疏这个形容词便不复存在。人际关系是一张极大的蜘蛛网,未织成前天不怕地不怕,织成后一会要怪下雨,一会要怪刮风——脆弱的网经受不住蜘蛛始终在颤抖的双腿。

“弟啊,我真睡了,要不白天真没法上课。晚安。”

“现在这个点应该说早安吧,再说……”

左诗雨的再见没有得到回应,语音通话就已挂断,说话的又只剩下夜钧寰一人。像正在化妆的戏子,从台前回到幕后,自己用嘴一句一句地练习要唱的戏词,自己用耳一句一句倾听晚上仅有的声音。

学校里,同桌看着瞪大眼睛听课的夜钧寰,难以隐藏自己的惊讶。

“给我推荐一下呗。”

“介绍什么?”

夜钧寰慌了手脚,以为同桌神通广大到连自己刚认的姐这一情报都搞到手。人在精神紧张时身边的各位都变成业余侦探,一有空闲时间就在调查自己。

“你打的是哪家医院的兴奋剂,今天这么有精神。”

经同桌这么一提醒,夜钧寰才发现今天的自己没有在课堂上瞌睡。不知道是今天早上相对早睡的原因,还是和左诗雨聊过天的原因。

“袁音,你有姐姐吗?”

“姐姐吗?亲姐没有,什么表姐堂姐乱七八糟姐倒是有一堆,家里人经常提起。”

“你说,如果,我说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多了个姐姐,你是什么感觉?”

“好的吧,原来你是在路边捡了个姐姐,怪不得今天这么兴奋。”

夜钧寰的如果论被同桌一眼看穿。

“不是捡,昨晚打游戏的时候好几局都遇到她,然后就认识了。”

“你别这么激动,我可提醒你,现在网络上骗子很多,你可别被个男的顶这个女的身份给骗了。”

夜钧寰想来男的能发出那样的女声,自己被骗了也不亏,权且当作增长见闻。

“女的确实是女的,还是个高二的,所以才让我叫她作姐。”

袁音舜顿住在那,好久,才用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喊出一声长长的“哎呀”声。夜钧寰眼里的同桌: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什么人都交往,什么人都认识。这比起对人说一个字移开眼神,说两个字双脚乱动,说三个字就想扭头跑路的自己强千倍强百倍。且同桌的长相可以说是大师捏出来的雕塑般精致,钧寰的脸也可算作是大师作的雕塑,只不过还停留在线稿阶段,没有成形。同桌貌似也有专属于他烦恼,这点钧寰虽说察觉得到,却不能理解,认为同桌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多个人跟你说话还不好,我真怕你哪天闷死……打水去了。”

人要是没有牵挂,钟里的那三根针走得就慢,一旦有了牵挂,挂在钟上,压得时间也过得快很多。夜钧寰本来只有一个想玩电脑的想法挂那,现在又多了一个想和左诗雨聊天的想法,上学好比坐火箭,只有最开始的时间是在慢慢地倒数。钧寰仍是不满意,觉得时间应该过得更快,时间就似乎真的过得更快了,老师讲的课都好像经过两倍速度的播放处理。

“喂,喂。”

夜钧寰今天发的呆跟在学校饭堂吃的肉一样,掰着手指头能一个一个数出来。柳笙言把手放在夜钧寰的眼前,疯狂地舞动。钧寰毫无反应,双手抱在胸前,直直地看向垃圾桶的方向。

“刚刚社长说的那句山不厌高,海不厌深,你知不知道是出自哪的,感觉语言表达很好。”

“什么腌糕,腌参,咱们学校的小卖部没有这些东西吧,你要是饿了可以买面包吃。”

“不是腌糕腌参,是厌高厌深!”

柳笙言边说,边用手指黑板上的字。

“这个啊,这个是曹操写的,曹操你知道吗,是曹丕的儿子。”

“曹丕是曹操的儿子吧,最近的语文课才学过。”

夜钧寰靠倒在椅背上,用手不停挠着根本不痒的头皮。笙言以往是没开口问钧寰问题,钧寰都恨不得对社长讲的每一句话进行仔细翻译,详细解读,现在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在笙言看来,钧寰上社团课不认真,比神教徒在上帝画像前唱流行音乐还可怕。

“放学了不走,还坐着想你那姐呢。”

袁音舜一掌拍在夜钧寰的后背,要是钧寰有那个能力,准吓得从椅子上跳出离地三尺距离。自从上次忘记做值日,钧寰向卢老开口,和袁音舜调换了做值日的时间。音舜做完值日后便来找钧寰一起放学。柳笙言则因为星期三上社团课的下课时间较晚,放学后经常跟在两个男生后头。

“放学了?今天我要先走,拜拜。”

书包里的书哐哐哐哐地撞击出响声,夜钧寰的手跟不上脚,脚跟不上想马上跑回家的想法。袁音舜知道叫不住他,转过头来跟柳笙言聊天。

“你知道吗,他刚刚上课跟中邪一样,关注点都不知道在哪。”

这种欧亨利式的故事从柳笙言口里说出,可信度极高。平常的日子里有幸能听见夜钧寰雅言的只有同桌。进了文学社以后,幸运名单里多了个柳笙言,现在再多加个“姐”。

“你刚刚说什么姐姐?我没听他说过他有姐姐。”

“怎么说好呢,瞎猫逮到只耗子,结果和耗子一起偷油喝。”

“什么……你现在怎么也像他一样,尽说些正常人听不懂的话。”

太阳也急着想要下班,用最后的余晖催促着两人。袁音舜和柳笙言背着书包慢慢地走,和所有初二,初三,高中正在放学的学生一样。只有夜钧寰喘着粗气在跑,跑在两人前面的不远处。

夜钧寰的手机没有配套电话卡,因此在马路上不能上网,就像在深山老林里发不了电报一样,成了半块砖头。急急巴巴地回家,书包还背在肩膀上没来得及放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左诗雨发信息:

【姐】【今晚几点玩游戏】

夜钧寰见对方没有回复,觉得姐可能是想让自己好好学习,于是又多发了一句:

【作业我在学校已经做完了】

还是没有回复,夜钧寰坐在床上玩手机,边玩边等,很快玩着玩着就睡着了,学校里欠下的睡债需要现在来还。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看了看手机里左诗雨发来的消息。

【我要晚自习,没那么早放学】

随后便是数不清的“人呢”,夜钧寰怅然若失,宛若约会迟到的男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