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十分钟后检阅!”外面传来一声粗声的吼叫。
汉斯从铺位上一跃而起,双腿搭地上。“幸好我们早就醒了,不然还要懵半天,”他穿上军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好了,小新兵们!该动起来了。大伙都不愿意迟到,是吧?”
接下来的十分钟是一片喊命令和匆忙动作的混乱,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咒骂。制服整理得笔挺,马靴擦得锃亮,床铺整理得军规精密。
最终,班长大声表扬了一声,他粗哑的声音在营房中回荡。卡尔感到一阵宽慰,暂时摆脱了他们之间紧张氛围的压力。
检阅结束后,营房恢复了正常。刺骨的寒风平息了,雪也歇了,尽管仍在不停地下着蒙蒙细雨。社交达人汉斯又开始向君特讲述他过去的冒险故事,他洪亮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
卡尔坐在铺位上,再次做着一个默不作声的观察者。他渴望加入谈话,分享自己的经历,但一种熟悉的害羞感让他退缩。他瞧了眼君特,看到他似乎被汉斯的故事迷住了。但对汉斯的一种占有欲莫名升起,他不想要其他人抢走他好朋友的注意。
“嘿,卡尔,”汉斯高声说道,将他从沉思中唤醒。“你还记得在波兰的那次经历吗?那时……”
卡尔扯出一个笑容,切断他的话。“抱歉,汉斯,我不记得了。”当然,这是个谎言。那次在波兰乡间的残酷遭遇的记忆深深地刻在他脑海中。但是想要分享这段经历,尤其是和像君特这样的新人,却让他产生了一种无法解释的畏惧。
然而,君特似乎察觉到了卡尔的不感兴趣。他的目光转向卡尔,之前对汉斯的崇敬被一丝好奇所取代。
“那,卡尔,”君特试探性地说,声音仍带着一点紧张。“你在空闲时间喜欢做什么?”
这就是机会,一个接触的机会。但这个问题让卡尔措手不及。空闲时间?在战争中,根本没有多少空闲时间。他寻找着答案。
“嗯,我……”他开始说,然后停了下来。瞅了一眼正在专心擦拭军靴的汉斯,他的话在喉咙中止。他不可能承认自己对血腥暴力的病态迷恋,或者对支配和屈从的奇怪欲望。
“他喜欢……”汉斯插话道,完全没有注意到卡尔内心的挣扎。“他喜欢……”汉斯停顿了下来,皱着眉头想着卡尔喜欢的事情。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而沉重。卡尔感到一丝羞愧。他无法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而汉斯,尽管喧闹,似乎更了解卡尔是谁。
突然,汉斯眼中闪现出调皮的光芒。“他喜欢……诗!”他宣布,砰地拍了一把铺位,大笑起来。
卡尔张大了嘴。诗?汉斯从哪里得到这个想法?他甚至从未向朋友提起过诗歌。但在他来得及抗议之前,君特开口了。
“诗?”君特重复道,他的声音充满了真挚的兴趣。“你写诗吗,卡尔?”
卡尔的思绪飞速转动。这是个灾难。他从未写过诗。然而,他看到君特眼中闪现的希望让他犹豫是否否认。一场谎言在他唇边酝酿,是与新兵联系的绝望尝试。
“是,对的,”他含糊其辞地说着,避开了君特的目光。“有时候。”
卡尔喃喃自白后,君特有好一会儿没回话。他忐忑不安地等待君特的回应,从睫毛下偷偷瞥了君特一眼,半期待着失望,甚至是娱乐。然而,他看到年轻士兵眼中闪现出真正的着迷之光。
敬畏悄然蔓延到君特的目光中,取代了先前的好奇。“真的吗?”他瞪大眼睛,最终问道,向前倾在铺上,声音中透露出一种新发现的尊重。“太棒了,卡尔!你有没有分享过它们呢?”
分享?当谈到自己的感受时,卡尔几乎无法组织出一个连贯的句子,更别提用诗歌的形式表达了。然而,谎言已经扎根,迫切需要交往的渴望与暴露自己的畏怖相互争斗。
他感到一滴汗珠沿着太阳穴滑落。他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嗯,呃——”他试图显得漠不关心。“只是……只是一个爱好,没什么特别的。”他结结巴巴地答道,争取时间。“并且通常不会去分享。它们……是有、有点私密的。”
君特的肩膀微微耷拉,失望之情显而易见。他低声说道:“哦,我明白了。”目光落到了他新发的军靴上。
望着这位年轻的新兵大失所望的样子,心脏狠狠地撞击着卡尔的胸膛。这个谎言,这种对交往的拼命尝试,正在失控地滚雪球般扩大。
汉斯对卡尔内心的困扰毫不知情,高声笑道:“看吧,君特?我告诉过你他是个诗人!他很有趣!你一定要听他朗诵一次,那可是一场精彩的表演!”他又转头对卡尔叫嚷,“得了吧,卡尔!别害羞!和新人分享一首!让他看看一个真正的士兵诗人是怎么样的!”
卡尔的脸涨得通红。汉斯的善意赞美只加剧了他的羞耻感。他不是什么戏剧性的诗人,口若悬河地吟诵诗句取悦人们。他张开嘴,想坦白,想说出自己缺乏诗歌才华的真相。但话语却无法脱口而出。对被拒绝的恐惧,对被接受的渴盼,让他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一个震耳的声音从营房外传来,切碎了脆弱的紧张氛围。“所有士兵到食堂报到!饭好了!”
卡尔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屏住呼吸。如释重负之感袭来,他暂时摆脱了自己编织蛛网般谎言的困境。他必须找到一种解脱之道,一种在君特发现真相之前挽救局面的方法。
“看来诗歌只能等等了,”他嘟囔着,强颜欢笑。“走吧,君特,汉斯。我们去食堂吃点东西,免得全被抢光。”
君特犹豫地点了点头,眼中仍然残留着一丝失望。当他们朝着食堂走去时,卡尔的思绪翻腾不止。他得写一首诗,维持一个谎言,而一段新友谊则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