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秋风裹挟着寒意,与酷热难耐的夏季形成鲜明对比。卡尔哼着欢快的曲子擦拭着马靴,皮革在他的精心照料下闪闪发光。今天是个好日子。没有恐惧,没有挥之不去的不安,没有黑暗的想法在他的脑海边缘低语,也没有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尽管并没有真正的严寒。今天,他几乎感觉自己像个正常人,像市井上那些无忧无虑的青年人,他们的欢声笑语在他脑海中回荡。
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声音打破了美妙的遐想。“精神抖擞啊卡尔。今晚让你执勤简直是浪费。”汉斯,他在这里唯一真正的朋友,晃悠过来,脸上挂着歪歪斜斜的微笑。汉斯开朗乐观,充满无限希望,笑声和战争一样持续不断,一直是卡尔消遣的源泉,也是卡尔阴郁情绪的欢迎对比。
“别乌鸦嘴,汉斯,”卡尔用戏谑的语气回应道,“你知道这里的情况。平静的一天比你喊出‘投降’还快变成一场噩梦。”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这是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翻涌的激烈情绪的短暂一瞥。
汉斯要么没有意识到,要么故意忽视了这种转变,他叹着气在他旁边坐下,靠在椅背上大大咧咧地翘了个二郎腿。“也许吧。但至少今晚我们可以先挑炖菜。他们又供应了一堆香肠和土豆。”
“没办法嘛……咱们德国人就是爱吃这些。德国人从楼上摔下来——土豆泥;德国人蒸桑拿——蒸土豆;德国人被刀捅了——土豆条蘸番茄酱……”卡尔连连说了好几个关于“德国土豆人”的笑话。
汉斯笑得前倾后仰,猛一挥手,刚好打到小圆桌上,桌上放着咖啡早已喝完的玻璃杯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所有东西都飞了起来,发出乒里乓啷的响声。
“哎哟,我不介意吃点土豆以外的东西。也许他们会用苹果卷让我们惊喜一下……”
“对啦,”卡尔突然脸上带着调皮的微笑,对汉斯说,“老兄,今天我发现,你从清早起就因某种事而异常激动,是不是?”
“啥啊这,没有的事,我根本就没激动过。”汉斯的大笑止住了。
“不,真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你昨天跟城镇里的一位姑娘见过几次面后,你就变得无比奇怪,坐立不安,时而欢欣踊跃,时而紧张地团团转,走来走去……我没记错的话,她是面包师的女儿,对吧?像榛子一样黑褐色头发的漂亮艾丽卡。”
“你胡说!……没这回事,你这么说是啥意思?”
“你干嘛像个小学生一样躲躲藏藏的?真见鬼,瞧瞧他,他又满脸绯红了!”
“别说这个了,聊聊我妹:她快结婚了,然后……然后……然后她的婚礼蛋糕,现在可能已经有一辆大众汽车那么大了。”汉斯竭力转移话题。
“蛋糕?你前天突然吃起蛋糕来了,是不是艾丽卡送的?”卡尔回想时皱了皱眉。“不过,我必须承认,你在第一次咬下去后脸上的表情真是无价之宝。”他笑嘻嘻地搂住好兄弟的脖子,使劲摇了好几下。“真不敢相信你把整个东西都吃掉了。”
“呃,别提醒我。太难吃了……”
他们谈话被打断了,传来马丁下士洪亮的声音,他是一个剃着光头、脸上刻着永久性皱眉的粗鲁男人。“施瓦茨,海因里希!你们两个打扮完了吗?到你们的岗位上去。我们不是付钱让你们像女学生一样叽叽喳喳闲聊八卦的!”
汉斯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道:“真是个迷人的家伙。”他站起来,掸了掸裤子。
轻松愉快的心情像在严酷的夏日阳光下如薄雾一样消散。马丁下士粗鲁的态度总能让卡尔感到恼火。“来了,军士!”他回应道,他阴暗的情绪又回来了。他抓起钢盔,把步枪甩到肩上。
当他们朝检查站进发时,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带来青草的淡淡香味。卡尔瞥了一眼汉斯,他出奇的安静,嘴唇上挂着梦幻般的微笑。
“还在想艾丽卡,对吧?”卡尔打趣道,用胳膊肘碰了碰汉斯。
汉斯微微一跳,从沉思中惊醒。“不——不!我告诉过你,什么也没有。”他结结巴巴地说,脸涨得通红。
“没有?那为什么你盯着你的拇指不放,好像它是什么神奇的指南针,能把你直接带到她的面包店?”卡尔得意地笑了。
汉斯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失败的表情。“好吧,好吧。也许有点什么,”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偷瞄了几眼,害羞地笑了笑。”
卡尔的微笑更大了。“事情总是这样开始的,我的朋友。别担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除非……”他开玩笑地晃了晃手指,“你答应在婚礼上分你最好的朋友一块蛋糕。”
“好,当然好的,蛋糕面包应有尽有,”汉斯疯狂点着头。“艾丽卡可能今晚会偷偷把她做的那些……嗯……糟糕的蛋糕带到今晚的检查站。你知道,和大家分享?”
“你真的这么认为?”
“好吧,问问也没什么坏处,对吧?”他眼巴巴地向城镇的方向望去。“再说,谁知道呢,也许她这次烤了别的东西。某种……可以吃的。”
卡尔的嘴唇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也许吧。但如果那又是糖和面粉做成的砖头,肚子疼我就要怪你了。”
汉斯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很紧张。“或许有一点。但别告诉任何人,好吗?尤其是马丁。他会因为我与这里的平民搞对象而把我打得稀烂,直接要了我的命。”他手脚不知道往哪放,一会背着手,一会交叉双臂。
卡尔咧嘴一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微笑,没有他通常的阴霾。“我的嘴严得很。”
汉斯挪动了一下脚,然后脱口而出:“她……她答应给我写信。你能相信吗?一封信,来自像她这样的女孩!”他突然有力而又急促地说道,接着又突然低低地垂下头去。“不知道我们啥时候离开这个地区,我还想多见见她……”
他们到达了指定的检查站,一间小木屋,俯瞰着一段通向城外的道路。寂静只被偶尔的猫头鹰的叫声和远处汽车的引擎轰鸣声打破。卡尔开始了他的例行公事,检查身份证件,用熟练的效率搜查车辆。
由检查的单调、疲惫的旅客、简短的交流组成的几个小时慢慢过去。汉斯吹着口哨打发时间,他尤其喜欢《现在有趣的日子终于到来》与《每当士兵行军穿过城镇》,这导致卡尔脑里全是这两首歌的调子。
突然,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卡尔的心里怦怦直跳。就是这样,平静的一天,被打破了。
他的手本能地握紧了枪。汉斯停止了吹口哨,目光注视着走近的身影。两个人从暮色中走出来,他们的身影在逐渐暗淡的光线下变得模糊。
“站住!”卡尔喊道,他的声音在静寂中回荡。两个人影突然停了下来,举起手表示投降。当他们走近时,卡尔认出了德国士兵干净利落的制服,一股轻松感涌上心头。
“别紧张,施瓦茨,”其中一个走近的士兵说道,脸上带着疲倦的微笑。“我们只是从巡逻任务中回来。刚才差点被一群野猪袭击。那可不是光荣的死法。”
当走近的身影显示出是同僚士兵时,卡尔紧握武器的紧张感稍稍减轻了。失望的情绪一闪而过——行动的刺激被另一个检查站之夜的无聊所取代。
“野猪?听起来更像一个食堂故事,而不是巡逻报告。”他用手电筒扫过他们垂在制服外的狗牌,熟悉的德文在无处不在的紧张气氛中成为了一座常态的灯塔。“只是确保一下。”
“舒斯特,”第一个士兵说,简洁地点了点头。“这是韦伯。”
“施瓦茨和海因里希。”卡尔回答道,他的目光闪烁着看向站在他旁边的汉斯,一个轻松的笑容取代了他先前梦幻的表情。
“在外边过了一个艰难的一天?”汉斯问道,他的声音在直接的威胁过去后变得松懈起来。
“你可以这么说,”韦伯乐呵呵的,声音中依然带着疲乏的嘶哑。“那些野猪一天比一天胆子大。差点从舒斯特的屁股上咬下一块肉。”他用右手比划着,试图用手势描绘当时的场景。
这个小团体爆发出一阵集体笑声,这个声音在这个黄昏的单调中是一个受欢迎的休憩。
“那么,当我们在与野生动物搏斗时,这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舒斯特问道,他的眼睛扫视着空旷的道路。
卡尔摇了摇头。“只是平常的事。文件、检查,偶尔还有拉着满车卷心菜的农民。”
“足够糟糕,”韦伯附和道,无聊地抠着手指甲。“但一顿美餐和一张温暖的床就能解决一切。”他吹了下手。
“说到吃饭,”汉斯满脸兴奋插了个嘴,“你们有没有带一些像样的口粮?我们被困在这个小地方,除了下士的神秘加餐承诺,什么都没有。”
“还有加餐,嗯?听起来你们很幸运。我们过去两天一直靠老面包和可疑香肠为生。”
汉斯一下子变得愁眉苦脸。失落在卡尔脸上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一个讽刺的笑容掩盖了。“好吧,至少它不是艾丽卡的另一块‘蛋糕’,”他挖苦道,用肘部轻推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