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可以感觉到有上百双眼睛盯着他。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学过的零散短语。“是的,你好,我叫施瓦茨,”他的问候语莫名听起来可怜巴巴的。“我……会一点点俄语。”
一丝笑意掠过那个女人的脸。“一点点,是吗?”她说,嘴唇上带着一丝微笑。
那个女人的眼睛,绿如湖水,与他对视。她用俄语回话,尽管处境艰难,她的声音仍然悦耳。卡尔努力跟上她的语速,眉头紧皱,聚精会神,摸索着他记得的单词,拼凑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理解。
“她说……她说他们不会离开,”他朝他的长官喊道,“他们不想打仗。”
中尉嗤笑着。“当然他们不想打仗。但每个人都想要他们得不到的东西——和平。”他将下唇向前伸,撇嘴。“告诉他们,他们有两种选择:主动让开,或者我们动用武力把他们移走。”
上帝啊,这还要持续多久?翻译过程就像一场痛苦的表演。卡尔不想继续翻译了,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怕得要命,出点岔子可不行;每一句断断续续的话语都像是在走钢丝,双方的期待重压在他身上。他能瞎说,随便翻译,但他不想,他要尽力而为,做到最好,收获同志们的认可。
“他们说这是他们的家,他们不会把它留给法\/西\/斯\/分子……”他转达女人的话,有点汗流浃背了,等待长官的命令。
空气似乎凝结了,谁也没有说话。
卡尔重复了一遍,中尉才微抬他的下巴。“法\/西\/斯\/分子?他们把这个词像泥巴一样到处乱扔。跟他们说——这是新秩序。德国将会胜利,他们要明白自己的位置。”
“她说,”卡尔继续他的翻译工作,“他们永远不会接受你们的新命令。这是他们的土地,他们会为之而战。这里即使是孩子们也不怕为自己的祖国而献出生命。”
“什么玩意?真是给他们脸了,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给他们浪费。施瓦茨,你回到队伍里去。”中尉又转头指出一个上士。“荣格,你负责处理这件事!”
荣格走出队伍,端着mp40冲锋枪,二话不说直接一顿扫射,那名红发女人瘫倒在地,身体撞击鹅卵石,血从胸膛淌出来。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随后是惊恐的尖叫。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紧紧抱住一个瓷娃娃,眼睛瞪得大大的,畏怯地傻站原地,吓得连逃跑都不会了。
该怎么说呢,卡尔突然很想笑,他奋力压下翘起的嘴角,然而这样的做法让他的笑容越来越大。好吧,好吧,这么快就结束了,所以说他之前的翻译工作都白费了?真讨厌,浪费了许多时间……摆脱翻译的尴尬处境,有一种欣悦的解脱感。他呼了一口气,双肩松垂,冁然而笑,回到士兵们之中。能结束这场戏也是极好的,敌人已被消灭,道路已畅通。
汉斯一直站在场边旁观,他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这哨声听起来十分欢畅。他吹得什么?好像是《万岁,这一时刻终于到来》……他周围的其他士兵互相看了看,一些人露出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另一些人则漠然视之。
突然,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女扑向荣格,用令人吃惊的凶狠抓挠他的手臂。他粗暴地把她推开,让她跌倒在地。那个抱着娃娃的小女孩开始尖叫,那尖细得犹如指甲刮擦黑板的叫声刺痛了卡尔的耳膜。
“他妈的!……”他低声咒骂着,捂住了耳朵。
军官气怒地大声下达命令,士兵们一拥而上,动作熟练而高效,把人们赶向广场边缘的一栋建筑物时,呐喊声和哭喊声响彻云霄。
卡尔来回望着。那个红头发的女人是“弄巧成拙”了吗?他不知道她的行动和结果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不过这也不关他啥事,做好他自己就足够了。就当刚才是观看了一场糟糕透顶的喜剧吧。
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他吓了一跳,慢腾腾地侧过身,看到汉斯正冲他笑,露出了那排洁白的牙齿。
“你反应真够慢的,卡尔,”汉斯说,语气中似乎携带了一丝讥嘲。“走吧,让我们把这些肮脏的劣等人安顿好。”
“你今天表现极佳!”
卡尔没有吭声。
“没想到你能听懂所有那些俄国佬的胡言乱语。”
“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是否正确翻译了所有内容。”
汉斯笑吟吟的。“没关系。那些人死了就是死了,对吧?再说,你是这个小时的英雄!军官甚至把你挑了出来,我敢肯定他对你刮目相看了。”
啊,被称赞的感觉真是太棒了!卡尔霎时间喜笑颜开。赞扬,即使是错误的,也是一种稀缺品,他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渴望食物一样渴望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