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休整(1 / 2)

车厢轻轻摇晃着,晃动的车灯亮着,车轮的轧轧声使人昏昏欲睡。全身伸得直直的,脱下泥泞的靴子,卡尔满意地叹了口气,再不觉得有什么负担;知道自己的生命没有危险,死神已经离得很远很远——这太惬意啦!听着车轮一下一下的轧轧声,特别快悦:因为车轮每转一圈,火车头每拖一步,就会离那个冰冷的地狱更远一点。

在迷糊中,在眯着的眼睛里,他看见两个身影站在车厢门口,在谈论着什么。

“我让你小声点!”一个人压低声音叫着,“我们不需要整趟列车都听我们的谈话!”

“但是下士,我的兄弟……他们说在切尔尼戈夫附近找到了他。但是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现在已经无能为力了,士兵。你该庆幸你还活着。现在,闭嘴!”

又出了什么事?哈尔科夫?算了,反正又不是说他,门口站的也不是伊万,理这么多干嘛,尽是烦心事儿。卡尔翻了个身,背对着车窗,又睡了过去。法国,这个词本身就如同暖洋洋的毯子、婉顺的圣母的怀抱……不再有在严冬中为了取暖而挤在一起度过的无休止的夜晚;不再有饥肠辘辘——为了一小块掺木屑的冻面包而大打出手;不再有向上帝祈祷下一次战斗不会是他们的末日的时刻了。他们要去法国后方休整了。

不知过了多久——卡尔没有计算总共在火车上度过了几天——火车到达站台,哐当几声停了下来,喷出蒸汽,暂时遮挡住了他窗外看到的景色。其他士兵爆发出欢呼声,口哨声和喊叫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整个车厢里。

在去往法国的路途中,彼得这个天生的故事大王,老是在他耳边绘声绘色地描述连绵起伏的葡萄园、布满咖啡馆的香榭丽舍大街,以及头发像落日一样红的漂亮法国女性。总之法兰西就是比苏联好,哪里都比苏联好,听战友一顿废话总比听抱怨声好。不过现在滔滔不绝的废话没有了,抱怨声也消失了,真是棒!

“法国!战友!休整!”

汉斯,他的好伙伴,不知道哪学来的习惯,又拍了一下卡尔的背。“再也没有该死的俄国佬了!”

卡尔笑了起来,他眼下的黑眼圈暂时被遗忘了。汉斯总是阳光灿烂,他的乐观精神一直是卡尔娱乐和烦恼的源泉。他开玩笑地推了汉斯一把。

“慢点,你这个笨蛋。在我们下火车之前别弄断了我的脊椎。”

火车门吱呀一声打开,士兵们蜂拥而出,原野灰的军服像潮水一样涌上了站台。空气中似乎带着一种陌生而甜美的香味,也许是花香或某种水果香。法国人们从远处观望他们下车,一个个都愁容满面,估计是不欢迎他们到来。愚蠢的法国佬。

“嗯,这里真不一样。”汉斯为了防止走散,手抓住卡尔,环顾四周。

卡尔咕哝着表示同意。他现在不太爱说话了,虽然早就是这样了。东线战场持续不断的压力已经对他造成了影响,让他脾气暴躁,而且一点就着。但是看到干净的巴黎大街和没有被轰炸的建筑物,对他来说是一种心灵的慰藉。

突然,一个带着口音但出人意料地友好的声音穿透了吵闹。“嘿,士兵们!欢迎来到法国!”

一位高大的法国士兵站在他们面前,笑容可掬。他穿着皱巴巴的制服,上面饰着勋章,甚至还有几个小补丁。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帮助你们安顿下来,”法国人继续说道,他嗓音清亮。“有什么问题吗?”

德国士兵们警惕地交换着眼神。这个喧闹的法国佬,一副自以为是的臭架子,竟是第一个来迎接他们的人?

“吃的在哪里?”终于有人叫道。

法国人的笑容更大了,嘴巴咧得很开,有一种谄媚的感觉,卡尔鄙夷地盯着他。“就在这条路上,伙计们!你们肯定饿坏了。”

他领着他们穿过车站,来到一条繁华的街道上。与卡尔习惯的灰色单调不同,法国的建筑物有着漂亮的蓝瓦屋顶和锻铁阳台。

这位法国士兵自我介绍为皮埃尔中士,他指出了地标,并向他们询问了他们在东线战场上的经历。卡尔落在后面,那个法国人皮埃尔,带着他训练有素的微笑和轻松的语气,在他的脑海里敲响了各种警钟——法国佬一定是在蓄谋对他们做什么坏事!

“你们在那儿打过一些艰苦的仗,”皮埃尔同情地摇了摇头,“我们很高兴你们成功脱险。”

“我们只是做了我们必须做的事情,”汉斯抢先回答道。

卡尔在心里嗤之以鼻。对于汉斯来说,这是个很容易说的事儿,他周围有朋友,还有和蔼亲切的家人在等着他回去……而他呢?什么都没有,回家后迎接他的是冷眉冷眼。

皮埃尔带他们来到了一座大楼,在里面,他们领到了干净的制服和看上去是一辈子都吃不完的体面食物。面包,奶酪,黄油,肉,还有新鲜的水果!卡尔对祖国感到一阵感激。

食堂里,场面是一片欢乐的混乱。士兵们把食物堆在盘子里,一边吃一边开怀大笑,闹闹哄哄的,真不像样。卡尔抓起一个托盘加入了队伍,独自一人。

在长途跋涉之后,谈话声和其他杂音令人难以忍受。对片刻安宁如饥似渴,无法逃脱这里,他试图无视他们,专注于往盘子里堆食物:几片厚厚的、抹了蓝莓果酱的面包——酸甜的果酱有助于开胃,一块黄油,还有一颗闪亮的苹果留着以后吃。饿太久了,不适合胡吃海喝,他也没什么食欲,所以他只拿了一些。那些饥饿像恶心的老鼠一样咬着他的胃,这是他在东线期间的常伴。

在他对面,汉斯已经坐在一张桌子旁,托盘里堆满了食物。他推推他旁边的人——一个圆脸又满脸雀斑快乐家伙,指了指他旁边空着的座位。

“嘿,给卡尔留个位子,好吗?”汉斯大声说道。

那个圆脸的人,他早些时候自称托比亚斯,笑咧咧地“啪啪”拍了几下他右边的座位。“当然可以,战友!人越多越开心,我说!”

卡尔不习惯拒绝别人,再说了那个家伙说得的确没错。他把托盘举向汉斯的桌子。头顶上的白灯给现场投下了一片冷光。

“谢谢。”他滑进托比亚斯身旁的位置,小心地把托盘摆放在桌上。面包看起来是真的,不像他们吃了许久的那种掺了大把木屑的面包块。他试探性地咬了一口,细细品味着小麦的甜味。

“所以,卡尔,”托比亚斯热情洋溢,甚至连他名字都叫上了,而不是叫他的姓,真是没礼貌的家伙。“你来自北方吗?还是西部?杜塞尔多夫,也许?”

是慕尼黑,傻瓜。“慕尼黑。”他答道。

“慕尼黑吗?我的表弟亚历山大,他在马克斯沃施塔特附近驻扎。也许你认识他?”

“也许吧。慕尼黑地方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