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休整(2 / 2)

他没有心情闲聊。那灯光似乎在他的太阳穴上跳动,那里已经突突地疼着。他要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自己的食物上,每一口都是对他胃里阵阵饥饿的一种小小的胜利。要什么时候吃苹果好呢?他用右手拇指轻轻抚着那颗色泽鲜艳诱人的苹果。

“喂,托比亚斯,”汉斯大吼,他的声音在喧嚣中几乎听不到,“你以前吃过法国奶酪吗?据说它很臭,就像泡过氨水的陈年袜子!”

托比亚斯的雀斑脸扭成厌恶的表情。“啊,听起来真糟糕,汉斯。”

“别担心,”汉斯摸摸下巴,一副在思考的样子,“他们可能也有正常的东西。比如……呃……”

臭袜子?吃饭的时候怎么能聊这种东西?多想一下都感觉不妥。卡尔吞下口里的面包,发言了,“即使有,它也不会比香肠和酸菜好。”

“哎呀,就是这个!香肠和酸菜,这就是我们所缺少的!”

“……”

“卡尔,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文静了?”

卡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托盘,红苹果突然变得没什么吸引力了。“我想我刚才见到的喧噪足够让我‘享用’一生了……”

“你还好吗?”汉斯追问着,注意到卡尔退缩的态度。“还在为坐火车感到倦怠吗?”

卡尔咽下了最后一口面包,他吃完了。“在想一些东西而已。”

“在想什么?”

“在想家。”卡尔又扯了句谎,这个词在他的舌头上感觉很陌生。

“啊,家!迫不及待地想再见到我的艾丽卡了,”汉斯梦幻般地说,一张相思病患者的傻笑浮现在他脸上。“你知道,她一直在给我写信。她说她一直在学习烤一种新蛋糕。一定是苹果蛋糕!我想。”

卡尔的坏朋友——嫉妒——再次袭击他。他没有艾丽卡在等他,也没有温暖的家可以回去。只有一所冷冰冰的、称不上家的屋子,还有同样冷冰冰的家人。他挑了挑苹果,多汁的水果正瞪着他,痛苦地提醒着他所缺乏的一切。

托比亚斯没有意识到卡尔情绪中的暗流,继续喋喋不休。“我的兄弟,他曾经给我写信,说柏林有一家面包店。他们有奶油泡芙,像空气一样轻盈,里面装满了最美味的蛋奶沙司……”他十分突兀地停下,在想着什么。“哎哟还有还有!我的家乡有最好的苹果园。我妹妹,她一直在说今年的苹果丰收。显然,它们是有史以来见过的最甜美的苹果。”

卡尔突然生气起来。“比这些多汁吗?”他用手势指了指盘子里的苹果,完美的红皮上有一个小小的棕色瘀伤。

“也许不是,”托比亚斯承认,“但它们是她的,你知道吗?这让它们变得特别。卡尔!战争结束后你要来看我,我会用新鲜的苹果把你塞得动弹不得!”

汉斯喜眉笑眼,手撑着桌就把身子倾过来。“听起来像个计划,托比亚斯!我们都可以一起去。一个盛大的战后团聚野餐!”

一张无忧无虑的野餐画面,周围环绕着朋友和欢笑,在卡尔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这感觉像是来自不同生活的一个场景,一种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得的生活。

“不要做出你无法兑现的承诺,汉斯,”卡尔的坏脾气突如其来。“我们甚至不知道我们是否都能活到战争结束。”

汉斯的笑容消失了。“拜托,卡尔,”他用更柔和的声音说,“不要那么消极。我们现在在法国,远离了那个不毛之地。我们必须期待一些事情,对不对?”

“……抱歉,各位。”卡尔霍地站起来。他需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食堂,逃离这没完没了的闲聊,逃离他周围的那些快乐面孔。“我要走了。”

“行,当然,卡尔。你上哪儿去?”

“只是去……透透气,”卡尔嘟囔着,已经朝出口走去。

在脱离食堂的闷热之后,凉爽的夜风就像一记耳光。他远离建筑,繁忙的街道上充满了陌生的景象和声音。他走着,军靴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嗒嗒声,满月为眼前的景象披上了一层空灵的光辉。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来“挑衅”他?那一张张面孔突然变得面目可憎,他恨极了他们,恨不得立马把他们全部杀掉,那笑容那声音那张脸,统统都是恶心的玩意儿,他不敢相信他居然跟他们交谈了这么久……人们使他感到厌烦,他急切地需要自己一个人静静。

“喂,士兵!你要去哪儿?”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卡尔立即转身,一位高高壮壮的德国军官站在他面前,双臂抱在胸前,脸上带着愠色。

“只是散散步,长官。”他敬礼。

“不要走得太远。我们可不想你迷路,是不是?”

“不,长官,我保证不会的。”

军官又打量了他片刻,然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很好。现在去休息吧,士兵。我们明天还有工作要做。”

卡尔再次敬礼,当他转身要走时,他瞥见那名军官用眼角余光瞅着他。被人注视、被评判的感觉加剧了他的怒气。

他进一步退进了街道迷宫中,城市的灯光模糊成色块。每一步都是踏得那么重,好像脚底踩得不是地板,而是他所憎恨的人的脸。

突然,一阵旋律在空中飘荡,这是一首令人难忘的美丽小提琴曲。被音乐吸引,他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谁大晚上的搁那拉小提琴呢,扰民不知道吗?他抱着这个想法大步走向声源,到达一家昏暗的小咖啡馆,看见一个孤独的身影弓着身子坐在小圆凳子上,背对着他。音乐从那指尖流淌而出,编织着一个忧郁和渴望的故事,不过引不起处于恼怒状态的卡尔的共鸣。

他一把推开了玻璃门,门铃声让小提琴手抬起头来。一个有着栗子色长发和祖母绿眼眸的年轻女人回过头来看着他,脸上掠过一丝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