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畅?没有;哀戚?也没有,更多的是……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没有感觉,是否也算一种感觉?
卡尔没有哭或者是发脾气,反而是仔细端详起这张电报来——微微卷起的纸角,纸面有点皱,不过边缘仍然整齐。有几个小墨点盖在上面,蚂蚁般大小,一点都不大,但仍然弄脏了几个字母。
这不是一个重大缺陷,几乎不引人注意,但它激怒了他:为什么还有污渍?居然用这种劣质产品来发电报,他们就没有标准吗?或者是打字的时候把油墨不小心点上去了?还是说,是送它过来的人不够敬业,把这张纸弄得一塌糊涂?谁干的?工作马马虎虎,他要去投诉他。
“劣质产品。”他怨恨地嘟囔道。
他的手指颤抖着展开电报,再次阅读信息。每个字都像是一次身体上的打击:“霍尔格·冯·施瓦茨安详去世了……请接受我的深切哀悼,愿您的父亲安息。我的思想和祝福都与您同在。”安详?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什么是安详的?
不过,让卡尔愤怒的并不是电报本身,而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是那份轻慢。那是对他的父亲、对他本人的不尊重。他想象着刚才那个愚笨的新兵(一般由新兵担任他们的送信工作),随意地把它抛来抛去,被从一只手扔到另一只手,不被小心地处理,最后它到达他手中,皱巴巴的,沾满污迹,就如同仿佛这封电报毫无分量一样。这个念头煽动了他的怒火——这张纸!太丢脸了!是那个士兵用脏手处理的吗?
一旦愤怒被点燃,它很快就转变成了另一种东西——控制。他可以控制自己对消息的反应,不像他似乎无法控制的情绪。他可以控制纸张,抚平皱纹,甚至可以抹掉污渍。
带着新的目的,卡尔在附近建筑上找到了一个平滑的表面,把纸拍按在墙上,开始仔细地抚平它。每一道折痕被压平,每一个角落被拉直,都感觉像是一场小小的胜利,他的世界又恢复了一丝秩序。但是,就犹如破镜不能重圆,一张皱纸怎么可能恢复如初,变回平整光滑的样子?
父亲去世并没有让他感到震惊,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僵化了多年,他为什么要悲伤?然而,这封电报以其客观的信息和廉价的纸张,感觉就像是最后的侮辱。一张脆弱的纸,已经成为他的世界中一切问题的象征——粗心、不被尊重、缺乏控制。
这,是不对的!他需要控制这个似乎不断从他指缝中溜走的世界。
法国凉爽的晚风洗过卡尔,电报在他手中沮丧地紧握着,其重量似乎比其中所含的消息更加沉重。汉斯,通常活泼的存在此刻远去,从餐馆门口走出来,脸上带着关切之色。
“卡尔,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收到家里的信而已,关于我父亲的。”
汉斯,天哪,总是那么乐观!“这是好消息吗?继承了一些土地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想得太多!霍尔格怎么可能在遗嘱上写下他的名字,把财产交给他?就算有,肯定也是把好东西都留给他的弟弟埃里克,只剩一点破烂留给他。
“你自己看。”
他将电报拍到汉斯伸出的手中。
汉斯快速浏览电报,嬉笑的嘴角慢慢垮下来,眉毛皱缩。“哦,卡尔,我非常抱歉。那真是个可怕的消息。这对你来说一定很艰难……”
“抱歉什么?你为什么要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呃,这个……你知道,”汉斯声音踌躇,“也许你应该回家。看看你的家人。”
“什么家人?他们从不关心我。况且,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不能弃职不管。”卡尔夺回那张在他眼里一团糟的纸。“电报上的那些污点……你认为他们使用的是廉价纸张,还是信使处理不当?”
汉斯眨了眨眼,对话题的转变感到惊讶。“……污渍?我不知道,卡尔。这真的很重要吗?”
“这是应该的,”卡尔坚持道,声音略微提高。“即使在战争中,也应该有一定的标准。这种粗心大意……”他话没说完,但他的挫败感在加剧。
他双手向前平伸,举着纸,缓慢而刻意地拈着边角左右拉,展开了电报,向汉斯展示它。
“你给我好好看看这个——次等品。草率的交付。无礼。”
“那些只是……墨迹,卡尔。它已经发生了。”
“正是!但这不应该发生!这是官方通讯,不是一些……一些……廉价狂欢节的传单!”
汉斯没有强迫他接受不完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事情变得艰苦时,卡尔是如何退缩到自己的世界里。“好吧,那就来吧,”他拍了拍卡尔的肩膀,用力过猛试图缓和气氛。“我们带你回屋里去。再喝一杯可能会有帮助。”
酒精能有什么帮助?它不会有帮助的。事实上,它可能已经让事情变得更糟了。“不,汉斯,”卡尔说,声音出奇地稳定。“我想今晚就到此为止了。”
汉斯脸上闪过失望之色。“好吧,随你便吧。但是记住,你在这里有朋友,卡尔。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