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衣服(1 / 2)

“这些日子,保持缄默和舒适是至关重要的。

对人性的剥削,教会了如何逆来顺受。

我无法融入我的时代。

我本该成为圣徒,可我只想谋杀,谋杀每个人。”

今天已经是休假第五天了。卡尔坐在公园长椅上,看建筑工人修复在轰炸中炸毁的房子,看孩子们在凹凸不平的草地上追逐一个半新不旧的足球,无虑无思,欢闹着,衣服上都是泥痕,脏兮兮的,还喜欢大叫,吵闹死了。

陌生的和平感像一只他无法拍死的黄蜂一样围绕着他嗡嗡叫。锤子敲击钉子时发出的有节奏的撞击声,伴随着喊叫声和笑声——与不断的炮火和垂死者的呻吟声相比,这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多年来,他一直眯着眼睛穿过烟雾和灰烬,但现在,他甚至觉得连透射过橡树叶欢乐洒落的阳光都显得可疑。于暂时的平和之中,战争的伤痕正在慢慢愈合,而铭刻在卡尔灵魂上的伤痕却感觉是永久的。

缺乏个人发展机遇,没有改善;在他可悲的年龄段,充满迷茫。

卡尔紧紧抓着膝盖上的皮包,火车票是抵御他胸中不断涌现的焦虑的脆弱盾牌。树叶的每一次沙沙声,每一个大声说话的声音,都能让他打个哆嗦。许可证的寂默,大肆宣传的慰勉,感觉就像一个愚蠢的玩笑。

在平静的、他试图表现出“正常”的生活中,他的古怪脾气发作了。他归来的兴奋、同志们的嫉妒所激发的自鸣得意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忧愁。

路对面,一个不超过八岁的小女孩朝他蹦蹦跳跳地跑来,小麦般金色的辫子摇曳生姿,穿着一袭黑裙和白色衬衫,像是少女联盟的人——她估计特别想入盟,但她的年龄还未到14岁,只能在打扮上模仿了。她手里还抓着一束野花,白白黄黄的,似乎是甘菊。

“对不起,士兵先生,”小女孩立在卡尔左边。“您有时间吗?”

时间?什么时间?卡尔眨眨眼,一时说不出话来,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她是想问现在几点了。他摸索着左胸前口袋,寻找怀表,银灰色的表盘在掌心凉凉的。

“是的,”他说,“快三点了。”

小女孩笑容烂漫,毫无压力。“谢谢你,士兵先生!你真帅!”她不再用敬语——您。“你是英雄吗?”

帅气?英雄?感觉这两个赞美之词都跟他搭不上边儿,穿着披满灰尘和无法洗掉的棕色血迹的灰色军服,杀人放火,发疯、躁狂、抑郁,被敌人称为是下水道的老鼠……哪一点像帅气的英雄了?躁郁的恶魔还差不多。

“我应该是吧……”手表啪的一声合上,卡尔侧头看向别处,不想与她眼神接触。“这不确定。”

“你就是英雄,千真万确!我爸爸说英雄是为了正义而战!比如保护人民和打败坏人。”

“世界没那么简单,小家伙。”

女孩歪着头,皱起眉,一脸困惑。“为祖国而战的军人难道不是英雄吗?我爸爸也是一个英雄,他在外国打\/共\/产\/党!”

干吗一直喊“爸爸”这个词?搞得好像谁没有似的……好吧,他就没有了,那个人已经逝去,在一个月前。夏日的阳光打过路边一棵被炸死的树的枯枝,它如水一般溅下来,光芒洗着地面,似乎也显得太过明亮、太过无忧无虑了。

“梅塔!快过来,别去打扰士兵!”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冲过来弯腰抱住了女孩。她叫梅塔?这个名字听起来一般般,甚至过于简单,不过不关他的事。

“我没有打扰他,妈妈,”梅塔辩解道,她的目光仍然盯着卡尔。“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个英雄。”

女人的手紧了起来。“孩子,战争中没有英雄,只有幸存者。”她凝睇着卡尔,声音稍微放软。“感谢您的贡献,士兵。”

她说完这句话便带着梅塔走了,梅塔拉着女人的手,走的同时还不住地回望着他,直到消失在拐角处。

不知为何,他很猝然地认为这套制服变成了个小麻烦,为他带来了不必要的烦恼,让别人能看出他是一名军人。卡尔自那次探望完母亲后就回了家(他还得知了那个讨厌的妇女是父亲一年前请来打理家中日常事务的女佣),他想找点便服穿,结果最大的衣服只有他18岁时元首青年团制服了——有徽章的褐色衬衣、黑色灯芯绒短裤。

但它们穿起来实在是太小太短了,特别是裤子,穿上去有半截大腿露出来,臀部只能堪堪遮住,这太……不雅了,简直不堪入目。在这个时代,除了是穿巴伐利亚传统服饰——皮制短裤,其他情况露腿都是件有些不得体的事儿,尤其是露这么多的……

但是卡尔突然想起他之前见过的一名上等兵,那个上等兵的老婆就寄了一条国内十分流行的极短内裤给他,作为“最美好的礼物”,果然好色是人类的本性……他至今无法忘怀上等兵当时惊心骇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