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梅塔(2 / 2)

“也许这只是一封普通的电报。你要知道,士兵并不总是有时间写信。”

“但爸爸总是写长信,”梅塔坚持说,她的下唇又颤抖起来。“他给我讲他去过的地方、遇到的人的故事。他还说过:‘我要给你妈妈带回一条漂亮的俄国红花丝巾,法国的羊毛大衣,还有还有……”她故意把声音压低,模仿她爸爸的语气说话,然而这让她看起来傻傻的。

“呃……我扯远了。你知道电报里说了什么吗?你知道吗、你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她继续往下说,“上面写着…… ‘突击队小队长曼弗雷德· 福克斯在战斗中失踪。推定已死亡。’”

“但也许他只是迷路了,”梅塔眼中又燃起一丝希冀。“也许他受伤了,不能写字了。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来,就像歌里唱的一样!”

卡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小女孩了,他同情不了,真的不行。没有体验过的事情,该怎么去共情它?他对这件疑似会令人悲伤的事情并没有任何反应,只当是听了一场歌剧。

两人都不再开口,厨房里一片沉寂。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呢?按照别人的方式,去安慰她?可他不会。早知道这么麻烦,还不如直接把这个小孩丢出去呢,不要再打扰他。

“好吧,我明白了……”卡尔摸索合适的话语。“你冷不冷?我去找张毯子和衣服给你裹着。”

“噢,谢谢,谢谢!”梅塔眨眼间喜笑颜开。“施瓦茨先生,我想穿你的军服!”

卡尔脸上掠过一丝惊讶。“我的制服?”

她兴奋地跃下凳子,在地上蹦蹦跳跳。“太棒了!太酷了!我可以试穿一下吗?就一小会儿?”

“军装不是玩具。它们是给士兵穿的,不是…… ”他想了一下,“不是给小孩子穿的。”

梅塔的热情稍稍减退了一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嗯,你说士兵保护人们,对吧?而且你穿着那套制服看起来真的很强壮。如果我穿上它,它也会让我变得强壮。然后我就可以保护妈妈不再伤心了;如果我穿上它,它也会给我带来好运,并把爸爸带回家。”

“但它太脏了。”

“没关系!士兵们为了国家而战,身上总是脏兮兮的,是不是?”女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孩子气的英雄崇拜。 “另外,明天我可以帮你洗!”

他的士兵手册上没有提到如何照顾小孩。疲惫感深入骨髓,与一个顽固的人争论不是件轻松事,就算是与一个八岁小孩。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么就顺其自然吧。“小心一点,这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了。”卡尔叨念着,拿回纸袋,打开制服,摊开摆在桌子上。

“哇!近看更神奇!”梅塔搓搓小手,好像一只苍蝇,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动作。

尽管有些郁闷,卡尔看着她,还是扯出了一个笑容。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他开始解释制服的不同部分,军衔,勋章(他没有讲背后的故事)。他谈到纪律和责任的重要性,考虑到当时的情况,这真是一个奇怪的讽刺。

梅塔专心地听着,她的小手指抚摸着布料,仿佛在记住每一个细节。当他讲完时,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我现在可以穿它吗?”

“可以。”

“谢谢、谢谢,谢谢!”她开心得像麻雀一样跳跃,又向他致谢。“我真高兴,我真高兴!”

卡尔帮她穿上外套,它垂到脚踝,都能当连衣裙穿了。梅塔咯咯笑着,把超大的袖子像临时的翅膀一样伸出来。“看,我是一只兵鸟!”

她张开双臂,围着凳子犹如飞鸟展翅盘旋一样兜了几圈,险些被绊倒。梅塔又爬上高脚凳,理了理衣领,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现在看上去强壮了吗?”

明明是滑稽可笑。“你看上去……很坚定。”卡尔发出违心之言。

梅塔笑逐颜开,像个小士兵一样在厨房里走来走去。“现在我看起来就像你了!”她宣称,挥舞着一把想象中的剑——一把她从柜台上拿来的黄油刀。“梅塔中士前来报到!”

扬起眉毛,卡尔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中士,嗯?你的第一个命令是什么?”

梅塔再次挺起胸膛,肃然的样子。“第一命令,长官!我们要找到我爸爸曼弗雷德·福克斯上士,把他平安带回家!”

“寻找失踪士兵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光有制服和黄油刀是不够的。”

女孩的脸色微微一沉。这身超大号的制服突然让她感到沉重。“那我该怎么办呢?”她小声问道。

“你还记得你爸爸驻扎的地方吗?城市名字之类的?”宽大的制服从肩膀上滑落下来,卡尔帮她把它重新提了上去。

梅塔集中精力,咬着下唇。“他在信中从未提到具体的城市,只是说他在与……坏人作战。”

“敌人。”卡尔纠正道。

“是的,敌人,”她把军服裹得更紧了,像是被冷到了。“但他确实提到过一个名字好奇怪的东西。”

“好奇怪的东西?”

“没错,”梅塔确认道,她皱着眉头专注地看着。“他把它叫做……克里米亚?”

好吧,莫名感觉这悲催极了。“克里米亚,”他重复道,“那里离这儿很远,中士。”

梅塔的决心动摇了。“那么,我们找不到他了?”

“不,不一定,”卡尔说,试图让声音听起来鼓舞人心。“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它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一些计划。”

他看到她眼中满是失望。一个想法,一个奇怪而略带鲁莽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闪过。“我们可以这样做,”他说,“我们先假装一下。我们假装你是一名真正的士兵,一名来自前线的信使。你会向你母亲传达一个信息,一个来自你父亲的信息。”

梅塔瞪大了眼睛。“一条消息?但是爸爸的……”

“我们不会撒谎,”卡尔插话道。“这条信息是关于希望,关于他回来的决心。这条信息将让你妈妈保持坚强。”

“但是我不会写。”

“没关系,”他翻遍抽屉,找到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粗短的铅笔。“我来写,你来送。”

他小心翼翼地用几笔勾画,起草了一封简短的信,措辞谨慎。信中表达了他对家的思恋、对家人坚定不移的爱以及他回家的承诺。他简单地用“曼弗雷德”作为署名。一个悲痛欲绝的女人应该看不出这封信是假的吧?最好如此。

卡尔把纸折成三角形,递给梅塔。“给,中士。这是你的任务。你能把这个消息转达给你妈妈吗?”

梅塔向他敬礼,小手举到额头上。“是的,长官!梅塔中士已明白!”她夺过纸和笔,自己也写了一封信,一封送给她爸爸的信,歪歪扭扭的小字写了大大的思念,只不过她在收信人地址上写了简单一词“克里米亚”,姓名写了“曼弗爸爸”。

这种信怎么可能寄得出去?就算寄出了,信使也找不到这具体是在克里米亚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曼弗”是谁,所以,这封信只能是个笑话了。但卡尔不打算把它说出来,他不想哄因被打破美梦而哭的小孩,那太烦人了。

突然,一阵敲门声吓了他们俩一跳。梅塔呆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卡尔低声咒骂。这个时候会是谁来呢?

“去二楼,找个房间躲起来,我来处理。别出去,除非我叫你。”

梅塔用力点点头,虽然不解,但仍然飞奔上了楼。卡尔拿了一把更轻便的手枪,比长长的步枪更方便的家伙。他走到门口,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一只手悬着手枪。是不是那个女佣回来了?或者是梅塔的妈妈。他不能保证这是两种情况的其中之一。

“是谁?”他大声喊道。

外面传来一个女人忧虑的声音:“施瓦茨先生?是我,女佣阿迪娜。”

啊,是你啊,该死的犹太猪,居然还知道回来?卡尔打开门,凉丝丝的晚风拂面而来,阿迪娜穿着条黄色碎花长裙,打了个喷嚏。

“挺冷的,是不是?”卡尔微笑。“进来吧。”

阿迪娜仿若对他并不刻薄的表现感到惊讶,毕竟卡尔对她总没有什么好脸色,不愿回家。而这次他不仅归家了,还主动问寒问暖。“嗯,是的,先生。有点冷。”她说,并低下了头颅。“我刚刚——”

“跪下,”卡尔把手枪枪口抵在她的额头上方。“举起手来——说,你是不是犹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