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口琴(1 / 2)

把我当成天空中那唯一的太阳吧,世界上唯一的温暖。当你们渴望我的关注时,你们脸上的表情就像曾经我渴望你们的关注一样。

“卡尔,想象一下这样一个世界,你的同伴们如飞蛾扑火般被你吸引。他们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愿望都围绕着你,而且只围绕着你。”

从幻想中得到的愉悦涨到了极致,反而感到无聊的空虚感,好像他被撬开头骨,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大脑,像揉面团一样搓捏他的脑子把它们捣成肉糊,然后一点一点舀出来一样……令他大汗淋淋,喘不过气,无法感知自己的存在。不知何故他紧咬牙关,被折磨透了,迫切地想跪在地上双手盖住耳朵放声尖叫,把他的情绪尖声发泄出来,直至缺氧.….

艾丽卡,汉斯的女朋友,最近给他寄了一个口琴;这导致他每天都在卡尔耳边吹琴,这就算了,还那么难听,音调完全跑调……

汉斯朝呆坐在木墩上的卡尔蹦蹦跳跳地跑来,满面春风。他手里紧握着一把精致的蓝色口琴。是的,又来炫耀这份没用的感情附属品了。

“猜猜这是什么,卡尔?”汉斯不厌其烦地又宣布道,声音里充满了孩子般的兴奋。“艾丽卡给我送了这个!她特意从柏林寄来的!”

他展开手心,展示这个讨厌的口琴,同时还把自己的视线扭向万里无云的天空,仿佛若无其事般吹着口哨。他吹口哨比吹口琴好听多了。

“够了,这已经是你今日第三次向我们炫耀你那小女友送的礼物了。”

卡尔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占有欲。艾丽卡。这个名字本身就像一根刺。讨厌汉斯在谈起女友时整个人的态度都变了的样子,整个人似乎都围绕着这个见不着的女人。还有一点就是,艾丽卡和他的弟弟埃里克名字太像了,它们就仅差了一个字母,糟糕透顶。

“真是个幸运的家伙……”他犹犹豫豫地想要拿起口琴,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结果摸到了一手指的口水。他把手唰地抽回来,直接往汉斯的原野灰军服上擦。那唾液差点没叫他恶心坏了。

“她想让我给她学首歌,”汉斯继续说,对卡尔的愠恼毫不在意。 “就是《莉莉玛莲》!你应该知道吧?”他把口琴放到嘴边吹奏,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音符,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旋律。

这他妈是什么鬼声音?听起来就如指甲刮擦黑板的声音,是对他感官的一次身体攻击。每个走调的音符都对他已经疲惫不堪的理智造成严重打击。他简直要被气晕了,想喊叫,想发泄,想把汉斯推开。但想到自己孤身一人,想到失去他们之间脆弱的联系,他就忍住了。

“还不错,海因里希,”他咬紧牙关,强颜一笑。“天天给法国乌鸦唱小夜曲。”

谎言弥漫在空气中。 汉斯对此完全没有发觉,满脸自豪,又开始勇敢地尝试奏一曲《爱情带来极大快乐》,虽然曲调仍然跑调。

“你知道,卡尔,”汉斯又给他的口琴填充上口水弹药,咧嘴大笑,“艾丽卡说我有天赋!也许战争结束后,我会拥有属于我自己的乐队。”

艾丽卡又没听过你吹口琴,她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天赋?都是虚伪的奉承!“你会成为搞笑明星的,汉斯。”卡尔嘶声说道,喉咙很干,然而水壶已经没有水了。

“噢,谢谢!你可以加入我们!我记得你会弹钢琴!?我们会成为‘雪绒花王牌’!那不是很棒吗?”

谁想参加了?反正他不去。汉斯第一次演奏这个小口琴时,卡尔还礼貌地忍受着刺耳的走调。如今,经过一周的日常演奏,这个口琴就犹如女鬼尖叫一样刺痛着他的神经。他现在每日最大愿望就是抓住这把乐器,丢到尘土飞扬的地上,用沾满泥巴的军靴狠狠地踩上几下,然后蓄力一脚直接把它踹飞进最近的沟里。

“嘿,卡尔,”汉斯用肘轻推了他一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你觉得艾丽卡的礼物怎么样?很贴心,是吧?”

“当然,汉斯。这……有点意思,”卡尔捏着鼻梁嘟囔道,“听起来像是一只发情的猫。”

他不忍心撒谎说他喜欢这种不堪入耳的嘈杂声。

“哇——你的意思是,你爱听咯?”

汉斯似乎受到了极大鼓励,又开始高高兴兴奏起另一首曲子,这次的曲子稍微不那么刺耳,它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昆虫,嗡嗡地敲打着他的耳膜。卡尔闭上眼睛,想象着抢过口琴,把它掰成两半,然后把碎片塞进汉斯的喉咙里。但想到汉斯那双睁大而受伤的眼睛,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停一下吧,为你的嗓子着想,让你的嘴唇休息片刻,”卡尔挪动了一下屁股,试图找到一个可以避开噪音的位置。“你可以找个机会给那些美国佬演奏一下,说不定这凄厉感人的琴声,可以打击他们的士气,让他们想念自己的美国家。”他暗讽道,专注地盯着附近草叶上爬行的瓢虫。

“哎呀……好主意,你这个英俊的天才吸血鬼!”汉斯这个蠢货,完全没察觉出他在嘲讽他。他把口琴塞回口袋里。“不过呢,艾丽卡确实说过我不应该让自己太过劳累。”一抹中学生的相思病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她担心我的一切。”

是啊,吸血鬼。吸干了他的血,赋予了他痛苦思考的灵魂。卡尔咽下了一阵苦涩。这不公平。汉斯性格开朗,对女友的爱意一览无余,他拥有卡尔想要的一切:一个可爱体贴的伴侣,一个无忧无虑的灵魂。一个阴暗的想法闪过卡尔的脑海——如果他……怎么办?但他很快就把它压了下去。他不能伤害汉斯。他不能。至少是现在不能。

时间宛如子弹结束人们生命般快速,卡尔怀着既忐忑又有一丝希望的心情进入了高中。之前的几年里,他一直被孤立,受人明里暗里地排挤,偶尔还会被恶作剧或轻蔑的评论打断。

然而现在,一些同学似乎被他吸引了。就像有人悄悄说的那样,是因为他那高瘦的身材、有点棱角分明的五官和冰冷的蓝眼睛吗?他不确定。也许这是他无意识中建立起来的假象,一张冷漠的面具,有些人误以为那是冷静自信。

他想起他的初中同学们,给他起个恶心外号,名曰“鬼魂”,指的是他苍白的皮肤和永远低垂的眼睛。他希望高中能给他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在学校走廊加快了脚步,心脏像蜂鸟一样跳动着。是他的幻觉,还是几个女孩在他身上逗留的时间太长了?他偷偷看了一眼附近窗户上自己的倒影——蓝眼睛,金发,尽管他尽了最大努力,但还是顽固地垂在额头上。这……好看吗?这个想法对他来说很陌生。

16 岁的卡尔比大多数同学都高出一个头,他成了窃窃私语和好奇目光的对象。在操场上互相嘲弄和独自吃午饭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现在,一群女孩喜欢跟他待在一块儿,从垂下的长发缝里偷偷地看他。

他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也许是他的身高,突然的快速生长让他觉得自己瘦长而尴尬。也许是因为他平时梳理得很整齐的金发现在卷曲着一缕桀骜不驯的卷发,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其梳理整齐,就算剪掉也仍会翘起一撮金毛出来。

打开储物柜,柜门镜子里的卡尔也凝视着他——一张冷淡而又超然的脸,可以说是英俊无比。他的金发是灿烂夺目的阳光,蔚蓝色的眼睛犹如夏季天空的碎片,反射阴沉冬日普鲁士的忧郁,嘴唇经常抿成一条细线……标准的严谨沉静德国人,雅利安人的完美典范。

他按照一位女同学给他的评价看自己,真是美妙的赞扬!真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呢,他喜欢被夸奖,所以时常回忆起那几句话很正常吧?对吧……?

人在自我评价里总喜欢添油加醋,总的来说就是没有一句话可以参考的,不是太差,就是太好!他已经陷入后者了,给自己的相貌加上了美好虚假的滤镜。

好吧,他还是太冷漠了,热情的人似乎更容易被爱。他试着让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结果这个笑容看起来特别僵硬。

高中不像是他年幼时无休止的嘲笑,感觉就像是另一种战场。在这里,联盟不是通过共同的不幸而形成的,而是通过一种可感知的社会货币——外表、运动能力、家庭关系。

他不确定自己适合什么地方。他不笨手笨脚,但运动能力并不出众。他的家庭看似稳定,但却笼罩在一种安静的冷漠之中,让他不愿邀请任何人回家。然而,他周围却一片喧闹,低沉的私语声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他。

“那不是施瓦茨吗?”一个有着火红头发的女孩咯咯笑着对她的朋友低声说。

卡尔的心紧缩。他了解这种人——那些沉迷于无伤大雅的八卦的女孩,她们的笑声就像是武器。他强迫自己无视她们,专心将历史课本塞进已经满满的储物柜里。

班里的新同学被他的外表和举止所吸引,主动与他交谈。但卡尔总是小心谨慎,很难与他交流。他的回答很简短,他的幽默经常很阴晦,让同学们感到困惑,以为他不喜欢跟他们玩。其实他渴盼真心友好的交流,但他很难与人建立联系。

两个男孩围住了卡尔。那个经常与他一起踢足球的男孩提奥多,一头乱发终于梳整齐了,抹上发蜡,梳得油光发亮的,神气十足。他旁边站着库特,他总是热衷于取悦别人,满脸雀斑,神经质。

“去参加元首青年团的会议吗,施瓦茨?”提奥多用胳膊肘碰了碰卡尔。

“也许吧。”卡尔一边收拾着书,一边冷静地回答道。

“你应该来,”库特插话道。“很有趣。我们可以了解枪支和其他东西。”

“不,这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必要再去了解了。”卡尔嘲笑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他的父亲是一位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功勋卓着的老兵,他确保卡尔精通武器。

“哎哟!但这不仅仅关乎枪支,是不是?这是为了祖国,为了更伟大的事业。”

“好的,我们什么时候去?”

卡尔闻言,立马答应。

他的意外同意让提奥多和库特感到惊讶。提奥多扬起眉毛。“真的吗?你确定你没有太忙于……其他事情吗?”他问道,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